一九七三年初夏的一天,幼邻忽然告诉我一个消息,中国驻联合国代表团请我们去见见面。我心中狐疑不定,怕有什么意外。
我们去到纽约市,面见代表团的几位官员。我以为共产党做官的该是很严肃的吧,谁知他们一个个笑嘻嘻地同我拉手,问好,问我在纽约习惯不,问我住在美国好不好。我不禁冲口而出:“有什么好!言语不通,我讲他不懂,他讲我不知,不是等于个聋子?”那几位官员尽笑。
当天他们请我吃饭,和我边谈笑边吃饭。一位年长的官员笑着问我想不想回中国,我说想是想,不过太远回不去。官员便说:“不要紧的,我们帮你想办法,只要你想回去,就一定能回去。”又问:“你家乡还有什么亲人可以同你住在一起的?”我说:“幼邻早年在美国读书,我一向和侄儿一家生活。一九六五年幼邻他父亲回国,到南宁参观,曾与我侄儿嘉球见过面。”他们问了侄儿姓名,记在本子上。
过不了几天,代表团电话通知,说是可以让我回中国去观光游览,定居不定居随便。只看老人家决定,共产党是来去自由。
这一通知,倒扰乱了我的心。想不到话讲出口,事情却认了真。回中国去,是件高兴的事,正所谓游子思归,倦鸟知还;何况我去国二十一年,的确也倦了。但是,又再与儿子相隔万里,这是难以忍受的。我觉得左右为难,倒是幼邻说:“这不要紧,我可以常常回去看你,只要母亲情愿。再说,人家都安排好了。”
不容我再多犹豫,代表团于九月间又来电话,约幼邻面谈。一切安排妥当,由幼邻送我回国。十月下旬动身,要我们作好准备。
既然事情已经决定,我的心也定了下来。虽则不愿与儿子分离,但眼看自己一天天老迈,儿子的事业还是来日方长,我不应再绊住他,要让他放开手脚去做事才好。何况,德邻临别赠言,言犹在耳。再说,这一年来,我确实乡愁日甚,觉得老死他乡也非所愿。
亲友们知我要回国,纷纷来为我送别。也有人议论:“回到中国,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这一点我倒不怕,回去不称心,可以再出来,这是代表团亲口许下的。德邻回去后来信,主张我要不失时机,回去为好,更是不容置疑的。
亲友们有的又说:“中国生活苦得很,穿衣吃饭都凭票供应。”我说:“这怕什么,别人过得,我也过得。那时打军阀,后来打日本,多少艰苦我也经历过来。如果回去吃苦头,幼邻他爹绝不会来信主张我回去的。除非幼邻说以后不能回国看我,否则我是回去定了。”
就这样,我们母子二人,在我国政府的妥善安排下,结束了漂泊异国的生活,从地球的西边又回到了地球的东边,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土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