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忠厚的柔石想了好久,他责怪自己和鲁迅所说的"象"的韧性相去太远,倒是和游荡的鱼一样,神经末梢太灵活了。他感谢鲁迅这种切实的指点。
由于鲁迅的指点和激励,柔石从事文艺的信心坚定了,就在与鲁迅接触将近两个月时,他写信告诉自己的哥哥,他今后将"努力,刻苦,忠实于文艺",决心献身于进步的文学事业。于是,在1928年底,他和王方仁、崔真吾商定办一个文艺刊物,这个想法马上得到鲁迅的支持,于是成立了朝花社。经费由他们四人共同承担,但实际上,鲁迅除了自己的一股外,还替柔石垫付一股,后来又以许广平名义再加一股,共承担了五分之三的经费。
朝花社成立后,柔石便以全副心身投进工作,切实地挑起担子。那时他很穷,自己便借了二百多块钱来做印本费用。他生来就不懂得取巧,自觉地承担一切杂务:买纸,校对,制图,跑印刷所;碰到钉子,说起来皱着眉头,但没有怨言,没有牢骚。他用工作赢得人生的欢乐,也用工作消化掉一切不愉快的事。
柔石工作的踏实使鲁迅喜爱,而他的高尚的心地更使鲁迅喜爱。鲁迅偶而注意到,当他的"迂"气悄悄改变起来,终于也敢与女性的同乡或朋友一起走路时,那距离,总还是要保持三四尺的。他没想到,这样的方法也会使熟悉他的朋友误会的:倘若路上遇见他 ,只要在相距三四尺前后或左右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便会疑心这是他的女友。但是,他和鲁迅一起走路的时候,却和鲁迅贴得很近。他带着一对近视眼镜,一边搀扶着鲁迅,一边还东张西望,生怕鲁迅会被来往的车辆撞倒。鲁迅又因为替柔石近视而担心,吃力地看着他,两个人紧张地互相担心,互相照顾,结果是两个人都很吃力,一路上都是仓仓皇皇,十分紧张。
柔石的心地总是那么纯真,像一池清沏的泉水。旧社会那么黑暗,那样损害他,连他的名字也不许与"福"字沾边,但他还是以善的眼光看待社会的一切,相信人们都和他一样善良。对于中国社会黑暗感受得很深的鲁迅,有时告诉他,在这个社会里,人会怎样地骗人,怎样地卖友,怎样地吮血,柔石听了竟惊疑地圆睁了近视的眼睛,难以置信地说:
"会这样吗?--不至于此吧!"
他用孩子般纯真的眼光来看待复杂的社会现实,信赖现实,而现实一点也不和他讲情面,照样冷酷地愚弄这个只会牺牲自己的善良人。柔石苦心经营的朝花社倒闭了,白花了力气不说,还得又借一百块钱来付纸账,赔这笔款的时候,他仍然没有一句怨言,一句牢骚。为了偿还这笔欠款,他拚命翻译和创作,用诚实的汗水来填满现实给他造成的亏损。尽管现实不分善恶地摧残他的事业,他仍然相信人是好的。他不泄气,仍然锲而不舍地追求进步的文化事业,追寻革命的足迹。他后来勇敢地参加发起左联的活动,先被选为执行委员,以后又担任过常务委员和编辑部主任,并且加入了担负着民族希望的中国共产党。1930年5月,他还代表左联出席了一次党的会议,头一次参加这种庄严的大会,和具有共同理想的工人、农民、战士一起谈论着革命,他兴奋极了。他把自己和鲁迅合编的《萌芽月刊》送给代表们看,念给不识字的农民代表听,代表们亲切地抚摸着《萌芽》,满意地微笑着。柔石把这一切都告诉了鲁迅,让鲁迅和自己一起共享这种特有的快乐。这位年轻的、纯真的共产党人,直到最后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始终怀着纯真的信念,确信自己的崇高理想必定会在中国变为现实。
朝花社尽管倒闭了,然而,它在中国文化史上却留下了闪烁着光辉的业绩。从1928年6月6日至1929年9月21日,它出版了二十期《朝花周刊》和十二期《朝花旬刊》,发表了许多文艺作品和评论,还介绍了东欧和北欧的一些作品。此外,朝花社还编辑出版了介绍外国美术作品的《艺苑朝华》,开创了刊物致力于介绍美术作品的新风。朝花社所出版的《近代木刻选集》(一)、《比亚兹莱画选》、《蕗谷虹儿画选》、《新俄画选》等至今还生存在中国的文化土地上。鲁迅作《〈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小引》时表示,"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会朽的腐草",鲁迅是怀着这种献身精神做着培养花卉的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