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点点滴滴第十一章点点滴滴
"巨大的建筑,总是一木一石叠起来的,我们何妨做做这一木一石呢?我时常做些零碎事,就是为此。"
1935年6月29日,鲁迅在给友人的信中,表白了这种崇高的志向。鲁迅到上海后,依然为创造中国新文学艺术的大建筑而孜孜努力。他知道,为这个精神的大建筑奠定牢固的基石,需要坚韧不拔和锲而不舍的精神,而不能依靠激昂的口号。
那时,无论是新文学还是新艺术,虽然取得了一些成就,但都还处在襁褓时期。文艺队伍还很薄弱,青年作家和艺术家的作品,内容还不够充实,技巧也不够成熟。鲁迅从对革命文学艺术的高度责任心出发,深感到年轻的创作队伍需要扶植,需要滋养,因此到上海之后,他把精力主要放在编辑文艺刊物。翻译介绍外国文艺作品、扶植新生文艺团体的工作上。在他的创造力最成熟的年月里,他的时间是多么珍贵,然而为了新文化事业,他宁愿去做这些一木一石的工作,用自己生命的血,一滴一滴地灌溉那些新开垦的处女地。
他到达上海不久,在北京出版的《语丝》被迫停刊,但是北新书局把这个杂志转移到了上海,所以从1928年2月起,鲁迅便亲自担任主编。这一年6月,鲁迅又和郁达夫一起编辑一个以翻译为主兼收创作的文学月刊《奔流》。这个刊物共持续了一年半。
郁达夫原来也是创造社的骨干,但在1927年8月就脱离了创造社,鲁迅与他的关系一直很好。他觉得达夫为人诚实,坦白,没有"创造气"。他们合编这个刊物的目的在于给新文学艺术多输送一点新的血液。鲁迅那时的想法是很明确的。他认为一切事物,虽说以独创为贵,但中国既然是世界上的一个国家,则受点别国的影响,自然难免,似乎倒也无须如此娇嫩,为此感到脸红。而且单就文艺而言,鲁迅觉得中国的文学艺术家实在知道得太少,要使自己茁壮成长,营养是太不足了。所以,鲁迅历来主张对于外国文化,要具有"汉唐气魄",敢于"拿来"滋补自己。不去了解国门之外艺术的大千世界,而要使我们民族的文学艺术有大的发达,是很难想象的。因此,办一个刊物,让它起着输送的作用,是必要的。
然而,这个工作实在麻烦得很。每月出一期,从编辑、校对、翻译到挑选插图、跑印刷所、与投稿者通讯联系,代作者向出版社索取稿费和退稿等等,事无巨细都是鲁迅一个人亲自办理。为了便于读者了解刊物的内容,鲁迅每一期还要亲自写一篇《编校后记》。特别是校对工作十分繁琐,他常常通宵达旦地校对《奔流》的稿件。刊物是在夏季诞生的,而南方的气候炎热得很,晚上蚊子又多,但是鲁迅还是一边淌着汗,一边专心致志地一页一页校对着。关于这一段的生活情况,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曾有过自白:"白天汗流,夜间蚊咬,较可忍耐的时间,都用到《奔流》上去了。""为要使《奔流》少几个错字,每月的功夫几乎都消费尽了。"鲁迅虽然向自己的友人诉说了劳动的沉重,但是他总是那样一丝不苟地把全副精力倾注在别人的稿件上。了解鲁迅的友人们都知道,那一本一本的《奔流》,实际上奔流着的是鲁迅那赤诚的心血和汗水。
在编辑《奔流》的同时,鲁迅从1928年12月,又与柔石等人合编《朝花》月刊,自然,这也是为了给新的木刻艺术输入一点营养。
柔石是在这一年9月搬到闸北区景云里二十三号的,这里本来是鲁迅的住处,门边还留着户主周豫才的字样。现在鲁迅的新居景云里十八号,就在柔石住处的斜对面。早晚吃饭的时候,他们常常相遇,经友人介绍,他们就亲热地交往起来。初次接触,柔石就给鲁迅留下了忠厚质朴的印象。柔石心性率真,对鲁迅又有一种特殊的信赖,因此在交往的开始,就把自己的身世无保留地告诉了鲁迅。他是浙江台州宁海人,谈吐举止都带着台州式的硬气,而且颇有点迂的味道,给鲁迅的感觉就像耿直地反对明燕王朱棣的方孝孺。在旧中国,"滑"的市侩和"媚"的奴才是很多的,这些都叫鲁迅厌恶,他喜欢"迂"的柔石,这种忠厚到"迂"的人,倒无须防备。
柔石幼年时叫赵平福。但他家乡有一个霸气十足的豪绅,觉得这个名字好,要留给自己的儿子用,不让柔石用这个名字。柔石没有理睬他。不过,他长大后,很不喜欢这个"福"字,便改为"平复",并以柔石为笔名。
这个连名字也几乎被剥夺的青年,非常热爱文学事业。他和鲁迅往来一些时日之后,彼此觉得很投合。鲁迅把柔石看作自己人,常邀他到家里吃饭,饭后他们俩,还有许广平、周建人总是在一起谈天。和亲密友人畅谈,在鲁迅看来,正是繁忙人生中的大乐趣。因此,他谈起来兴致很高,从文学到哲学,从五千年前到五千年后,渊博的知识、锋利的思想、高尚而深刻的幽默,常使柔石为之倾倒。鲁迅对于柔石的创作常常详细地提出中肯的批评,使柔石心悦诚服,尤其使柔石深受启发的,是鲁迅指点给他的严肃的人生与治学的态度。有一次,鲁迅告诉柔石,"人应该学一只象。第一,皮要厚,流点血,刺激一下子,也不要紧。第二,我们坚韧地慢慢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