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后来回忆这段生活,自己觉得是满意的。他说:"创作木刻的介绍,始于朝花社,那出版的《艺苑朝华》四本,虽然选择印造,并不精工,且为艺术名家所不齿,却颇引起了青年学徒们的注意。"鲁迅和柔石共同创办朝花社,首倡木刻,确实在青年艺术家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中国现代的木刻运动这个时候便开始兴起。朝花社的结束,并不是鲁迅倡导新美术的终点,而是他开拓的中国现代木刻运动的起点。这之后,他自费出版画集七种,编辑出版画集五种,作美术评论文章二十余篇,办木刻训练班一次,向国外输出木刻新作展览会一次,举办三次外国版画展览会,写了激励和指导美术青年的通信二百多封,收集中外版画原拓三千多种,已列入计划而未出版的画册十二种。鲁迅对于木刻的倡导,在当时美术青年的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在三十年代出现的一八艺社、木铃社、M?K?木刻研究社、野穗社、无名木刻社、广州现代版画学会等进步木刻团体,就是在鲁迅的影响和支持下,在中国美术土壤里生长出来的新芽。而这些新芽从草莽中出现的时候,又得到鲁迅心血的润泽。
以一八艺社来说,这个小小的绘画艺术团体的成员,是一批在社会上没有地位的、被艺专当局开除或被迫退学的进步学生。他们的活动场所只有在上海江湾路租到的两间房子,一间作画室,一间作宿舍,社员们虽然在穷苦中挣扎,但敢于同泛滥于画坛的庸俗习气相抗衡,追求革命现实主义的艺术。在他们探索的时候,看到鲁迅先生自费出版的《梅斐尔德木刻士敏土之图》,仿佛见到艺海的航标,顿开眼界。这个德国木刻家,以强烈的黑白对比和豪放有力的刀法塑造的工人形象,以及工人们奋发劳动所构成的场面,使他们感动不已。这种崭新的革命内容与艺术技巧相兼的作品,在这些艺术青年身上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他们从此下定决心:放弃油画改作木刻。那时木刻运动尚未兴起,连木刻刀也买不到,他们有的就用刻图章的刀代用,有的在日本小学校的文具店里买到了日本小学生用的木刻刀,有的用大小不等的蘸水钢笔尖根部磨锋利了使用,有的甚至用遮阳伞上的钢撑骨磨利了当小圆口刀。那时,江丰和陈铁耕在先施公司发现了有美国制的五把装的木刻刀,每副定价七元。他们欣喜若狂,江丰马上当掉了一件毛料夹长衫,把刀买了下来。这个当时不引人注意的小小的艺术团体,首先得到鲁迅的关怀。鲁迅从一八艺社看到自己对于木刻的提倡,在社会上终于有了反响,十分欣慰。他不仅给艺社送外文绘画书,让他们借鉴,而且在1931年6月,特为沪杭两地一八艺社举办的展览会,写了一篇对进步木刻萌芽洋溢着爱的著名短文--《一八艺社习作展览会小引》。这是一篇赞颂萌芽美的情意真挚、寓意深刻的散文诗:……
时代是在不息地进行,现在新的,年青的,没有名的作家的作品站在这里了,以清醒的意识和坚强的努力,在榛莽 中露出了日见生长的健壮的新芽。
自然,这,是很幼小的。但是,惟其幼小,所以希望就正在这一面。鲁迅深信伴随着绿色萌芽而来的,是春天的繁荣。在幼小的年轻的小团体背后,一定会出现旌旗蔽空的艺术大军。于是,他尽自己的所能,捍卫这幼芽,扶持这幼芽。就在作这篇小引后的两个月,他趁内山完造的弟弟、日本木刻教师内山嘉吉来华的时机,在上海办了一个木刻讲习会,请内山嘉吉给一八艺社的几个社员和其他一些上海的美术青年讲授木刻。从开班那天起,鲁迅就给内山嘉吉当翻译,他每天提着一包版画书籍和版画拓本到讲习会,结合内山嘉吉的讲座内容,在翻译时便把这些外国版画原拓本给学员们传阅,这里有日本的浮世绘版画和现代版画,有秀丽的英国木刻,有托人从德国买来的珂勒惠支的铜版组画。在讲习会期间,鲁迅又送一八艺社八册关于版画的书,还向内山书店提议寄售日本木刻刀,以补木刻刀之缺。在鲁迅的支持下,一八艺社的成员,成了我国现代木刻的一群有作为的拓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