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异地的追寻第二章异地的追寻
家,无可挽回地破落了。家庭的破落逼着十八岁的鲁迅去寻求新的路。
现实的路,除了鲁迅蔑视的没落书香世家子弟常走的充当幕友、师爷和商人之外,可行的只有两条:一是传统的路,即读书应试的科举之路。中国一代代的旧知识分子在这条风波险恶的道路上颠簸、挣扎和苦斗着,而他的祖父也正是沿着这条路走向彩色的宝塔,然后又摔进囚徒的牢狱的。鲁迅不是不想在这种充满着悬崖与荆棘的道路上试试自己的命运,只是艰难的家境实在无法支持他继续读书。另一条却是异端的路,即学洋务。书生去当兵,这在当时并不光彩,它被世俗的人们看成是走投无路而把灵魂出卖给洋鬼子的邪门歪道。然而,世间的路虽多,对于陷入困顿的人们,是没有太多选择的自由的,鲁迅只能走后一条路。
洋务运动在中国近代史上真是一场悲剧。鲁迅出生时,这个运动正处在高潮中,以李鸿章为代表的洋务派,想通过引进西方技术来富国强兵,以挽救清政府的危局,然而这种微弱的变革却遭到以慈禧太后为代表的"闭关锁国"的顽固派的抵制。最后随着甲午战败,丧权辱国,洋务运动也宣告破产。洋务运动的失败,使得洋务学堂的名声更坏了。绍兴城内曾办了一个中西学堂,不仅教汉文,而且教洋文和算术,可是在绍兴的圣贤之徒眼里,这简直是可笑之极。如今,洋务运动走完了它的终点,而这个终点,却成了鲁迅走向社会的起点和第一个阶梯。
鲁迅对于自己将要踏上的阶梯,是满怀希望的--也许这里正潜伏着光明。鲁迅不相信中国社会到处都像家乡一样黑暗,都那样充塞着狗-样的势利眼。他悄悄地下定决心:不管前面的路上有着怎样崎岖的山岭,怎样迷茫的风沙,也要闯一闯。中国的土地这么辽阔,应该去寻找别一样的人们,别一样的土地,别一样的冷暖。
1898年5月1日,鲁迅决定远走,他带着母亲辛苦张罗到的八元川资,把母亲为他远行而洒下的热泪收进心里,便告别了爱憎交融的故乡,也告别了苦乐参半的少年时代。
家乡混浊的河水把鲁迅送到了上海,然后他又乘船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刚刚惜别故园的青年,立在船头,翘首南望,只见江天茫茫,烟波浩渺,大地正笼罩着一派落日余晖。在徐徐行进着的船上,他听着陌生人操着异乡口音在交谈,突然感到一阵悲怆。一种交织着悲哀的思念之情像喷泉般地涌上心头:在大江那边,在看不见的远方,有慈爱的母亲和弟弟,他们这时在想些什么呢?哦,一定是在思念着我,猜想着我走到哪里了。几年之中,家庭里常是风风雨雨,祖父入狱,父亲长逝,只有母亲和弟弟守着那凄冷的家园。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与母亲、弟弟朝夕相处的家庭生活结束了,他将要跨进社会的门坎了。在江那边的烟波迷蒙处,留下的是自己的少年时代,而在大江的这一边,他就要开始自己的青年时代了。
经过一个星期的旅程,他来到了古老的南京城。
踏进南京的时刻,正是震动中国的戊戌变法的前夜。再过一个多月,即6月11日,光绪皇帝就要下诏"明定国是",开始维新运动了。
1894年甲午战争失败之后,帝国主义列强们更放肆地吞食中国的河山,台湾、澎湖、旅大相继被掠走。1897年底,德国舰队又强占胶州湾,这一新的陆沉之耻,震撼了大清帝国的朝野。康有为就在这个时候第五次上书。他沉痛地写道,如不变法,将要国破家亡。光绪皇帝随即也向慈禧痛哭陈词,说他不愿当亡国之君,慈禧太后无言以对。于是,光绪下令让康有为统筹新政。1898年初,康有为第六次上书,提出定国是、征贤才、定宪法三大政治纲领。鲁迅到南京时,正是整个受伤的民族在寻找新的出路的动荡年月。
鲁迅乘坐的轮船在下关码头上停泊,这时,他心中跃动着希望。他贪婪地看着这个古旧的大都市,奔流不息的东去的大江里,忧郁的波浪拍击着堤岸,吼叫着,用力地冲刷着那乌黑的、布满着绿苔的码头。在浮动着泡沫的江面上,停泊着几艘外国军舰,另有几艘外国货轮正在江上穿梭,其中一艘突然发出一声汽笛的怪响,得意地从船尾鼓起-叠叠白色的浪花。
鲁迅不想多看这一切,他匆匆走上码头,只见衣衫褴褛的码头工人们正淌着大颗大颗的汗珠在搬运货物。在忙碌的人群后面,有几家引人注目的洋货店,那里排着"摩尔登糖"和各种洋货。鲁迅匆匆离开码头,走上一个长长的高坡,这就是仪凤门。门的左边是狮子山,上边设有炮台,驻守的清兵在山下看守,中国人不得走近,只允许洋人去"游览",从江边到仪凤门下,仿佛都是洋人的世界,鲁迅感到一种莫名的愁闷。
过了仪凤门,鲁迅便看到自己将要在这里生活的江南水师学堂了。他的追求将从这里出发,于是,他轻轻地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这个海军学堂。学堂比他原先所料想的要糟得多,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物,只有一排低矮的陈旧的平房,四周还丛生着不知名的杂草,一根二十多丈高的桅杆和一个不知有多高的烟囱,矗立在地上,这就是学堂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