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唐山大地震

事后想起来,多少有些蹊跷,也许是地震前兆吧。那天下午,忘了为什么和家里人生了气,然后就跑到楼下的自行车棚转悠,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回到家里,就莫名其妙发起了高烧。

那时候我在上小学,刚放暑假。当天夜里被送去住院,第二天早晨醒来,还跟医生说:“一放假就住院,多亏啊。”

烧一夜就退了,但还需要住院观察。问题就出在这观察的一天里。在医院的第二个晚上,我梦到了坐火车,咣当咣当的,紧接着就听到“啪”地一声巨响。半梦半醒之间,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小护士站在门口,大喊着:“同学们,快起来,地震了!”

一帮小孩完全不知道害怕,慢条斯理地穿衣服。护士姐姐急了,冲上来一个个地帮忙,最后清点了人数,便带着我们鱼贯而出。这个时候才看见,刚才那声巨响,是挂在墙上的领袖像掉在了地上,碎玻璃一地,还有一盒温度计也摔得粉碎。楼道里完全变了样,墙面已经露出了黑糊糊的水泥,而白色的墙皮则厚厚地堆积在地上,踩上去软绵绵的。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一个神奇的历险经历,几年后才完全明白,在那一瞬间,几十万人正面临生死浩劫。

我们住在院子中间的临时帐篷里,天亮的时候,下起了雨。医院依旧开了早饭,护士姐姐一个个登记大家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落在病房中。然后,他们又冒着余震的危险回到病房,清清楚楚地把大家的东西拿出来。接下来,就忙着到处打电话,找家长来接我们。接着接着,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爸爸当时还在外地,我妈妈带着我弟弟在家。地震的时候,她带着两岁的弟弟跑到楼下自行车棚中,把孩子交给邻居照看,自己回楼上拿东西。我弟弟可能是兴奋过度,倒骑在一把小木椅上玩“骑马”,结果椅子翻了,眼白划了口子,出了血。当时我妈妈肯定是手足无措,带着我弟弟到门诊部看眼睛,把一切都搞定的时候,才想起在医院里的我。

东找西找,我妈居然找到了一辆吉普车,就是去医院接人的。她央求人家半天,人家才答应到医院找找我。就这样,黄昏时分,我搭上了回家的车。车上全是陌生人,可当时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楼是住不得了,于是我们大院就动员所有的家庭在操场上挖防震棚。说白了,这棚子就是窝棚,在地上挖一个方形的大坑,大约有一个成人那么高,上面斜搭着竹席顶棚。我最喜欢的,是大人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楼梯,可以从地面下到坑底。大院里放电影的操场上,一夜之间就出现了满满的窝棚。我妈妈一个人干不了这样的活,就把工厂的同事叫来,坑也挖成了。

那个暑假我简直是玩疯了。和院子里的小孩们一起到处挖鸡鸟猴(就是蝉),抓蜻蜓,在大片的蓖麻地里乱窜。平时有很多地方是不能去的,可现在没人管了,那还不由着性子来?

当然,我从小就属于好静不好动的人,很多时间还会搬把凳子,安静地坐在阳光下,看一会儿书。我看的竟然是“供批判用”的《水浒传》。读书的直接结果,就是我把一百零八将画了两副扑克牌。牌是用挂历纸的背面画的,用面糨糊糊了好几层,还是有点软,但并不妨碍我向别人炫耀。后来,我可以给我弟弟大段大段讲《水浒》里的故事,也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再后来,我开始组织邻居家的孩子在废弃的棚子里拜把子,一人一个木棍,模拟故事里两军交战的场面玩打仗。

这种逍遥的情绪贯穿了那个假期,一直延续到开学。我们竟然在竹棚中上了很长时间的课。那棚子盖在一个花园里,四面用苇席围着。因为眼睛近视,我被调整到前排,居然和我第二喜欢的女生同桌(第一喜欢的眼睛太好,坐到后排了)。我们两个一对视就笑个不停,弄得老师都莫名其妙。

1976年唐山大地震,那一年世事变迁沧海桑田。那一年的大人们很痛苦,可孩子却有着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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