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如何能冒昧观众熟视无睹的现实
最打动我的,是在大家的熟视无睹中发现自己的新意。在大家见得最多、说得最多、最麻木的题材中有新发现,如同在白开水中发现糖类。比如在我的一个作品中,我用横向一厘米代表一天,你看展览时,迈得大一点大概是一步六十厘米,迈得小一点一步四五十厘米,每移一步,相当于你生命中的一两个月,浑然不觉中,你走完了一生。我喜欢与这种"味道"较真,好像甘蔗已经被人嚼过十遍了,大家认为再也嚼不出甜味了,突然之间,利用它做出一个让人揪心又有饱满味道的作品,这个特别让人舒服。这种方式,也特别东方。
我的作品里面的表情都是有来源的。这个表情,包括眼神,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不经意的,但当时画这幅画的时候,费了很长时间,花了很大功夫。比方嘴,嘴开得稍微大一点或者小一点,当时自己就不认可,怎么样都不行。翻来覆去地找,到最后成了这样一种表情。这个东西我觉得不是我自己能够解释的,不知道从哪儿潜移默化来的。我爷爷的表情对我影响最大。比方我爸下班了,回家兴冲冲地跟我爷爷说:"爸爸,林彪死了!"我爷爷正好在家里边,因为被批判的时间太长了,他特别谨慎,看了我爸一眼,又瞟了我一眼,我爸立刻就明白了。我爸就不吭声了,家里就沉默了,就不再说这个事了。那个时候我的印象特别深。
其实他没有什么过分的行动,就是看了我爸一眼,我爸就知道。但造成的气氛,那种默契的感觉,不知道这个东西算什么,算是一种机会、分寸、文化,还是算什么。这种味道,这种妙处,对于我来讲-因为每个人的记忆不一样,那个东西可能正好符合我的天性,正好对我影响就特别大。在作品里面需要找的分寸,也是尽可能往这个方向靠。在画这个作品之前,我读的最多的书是明代的那些话本,特滑稽,还有那些笑史、野史。因为那时年轻,喝完酒后没事干就画水墨,水墨里面题的词都来自冯梦龙的话本。明话本里有很多插科打诨、嬉笑怒骂,把人世间的东西好像看破了,以一个完全不经意的态度来对待这个世界。你看到爷爷的那个眼神,正是这个传统的民间写照,这其实是中国人的一种心理结构。
刘伶的故事是我印象最深的,我也经常会引用。比方说《笑史》记载刘伶的话:我以天地为房,以房为内衣,你跑到我的内裤里来了,它就这样一种感觉。后来,我经常跟朋友说,你没必要办正经事的时候非得板着脸,你可以开着玩笑把事办了。我一直认为这样一种态度是中国很传统的为人处世态度。它可能体现到画里面吗?有多大成分,以怎样一种方式转化,我觉得要从这个角度考虑,也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