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民(1)

穿过那些阴森的溶洞,穿过狂风呼啸着仿佛有妖怪出没的风洞,蒲青莲来到了那个有着金盆映日奇景的溶洞。天色已近傍晚,没有太阳,也就不可能有金盆映日的景象出现。但从洞中射下的天光,还是映照得洞里比别处亮堂,那光如同一个大光柱从天上径直照下来,照到正对着的湖面上,使那一处形成一个圆圆的光圈。

由于天气寒冷,那碧绿的湖面上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看起来反倒热气腾腾的。在天光的映照下,似雾气缭绕的仙境一般。湖水的绿不再是清澈的晶莹剔透的,而是冻住了似的黏稠的绿,仿佛伸出手去,就可以把那绿一把掬起。

蒲青莲走到水边,一件件脱去笨重的冬衣,脱得干干净净,一件不留,寒冷使她不由自主将双臂抱在胸前。她战栗着慢慢地、一点点地走进水中,水渐渐漫上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胸口,寒冰一样的水如刀子般锋利,缓缓地切割着她的肌肤,带来冰凉的疼痛。

整个身子浸入水中之后,寒冷如一床被子把她包裹了起来。当她站立不动的时候,她不再感到冷了,而当她继续走动起来的时候,水像寒风一样吹过她,使她瑟瑟发抖。

她缓缓地走到了那处天光形成的圆圈里,丝丝雾气在光线里升腾回旋着,好像要把她的灵魂带走。她知道这里就是那次呈现金盆映日奇景的地方,是她和子谦哥哥第一次肌肤相亲的地方,虽然没有金色的太阳,没有子谦哥哥的怀抱,站在这里,她仍然感到非常的亲切和心安。

她举起双手,伸向空中,沐浴在圣洁的光线里,感到自己已经洗去所有的罪孽,变得无比洁净。她一次次掬起湖水,兜头淋下,冲洗着自己,那水如一把把寒冰做成的小刀,划过她的面颊,又无声无息地融入水中,消失无踪。

回到岸上,她换上了一套白色的衣裙,丝绸的料子细滑无比,轻轻地妥帖地抚着她的肌肤。她坐在湖边,用一把弯弯的木梳细细地梳理着黑色的长发,木梳上面刻着一棵桂花树,树下有一只小白兔。这把月亮般的木梳子是夏子谦在多年前为她做的,只因有次她开玩笑说要把弯弯的月亮当梳子……

妆罢,她站起身来,喃喃说道:“子谦哥哥,你不会寂寞了,我马上就来陪你,再也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一个多月之后,住岩洞的郑三到山上捡柴,追着一只野兔来到了这个溶洞,看到一幅令他永生难忘的画面:一个白衣飘飘的女人悬在湖面上,在迷蒙的天光中,如同刚从水面冉冉升起,又好似从天上刚刚降下……仔细一看,女人是用两条藤蔓系在湖两旁的钟乳石上,然后再把自己挂到上面去的,也不知她是怎么爬到中间去的,更不知这么费力地寻死是为个啥。

这个白衣女人低垂着头,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孔,僵直的身体纹丝不动地定在半空。突然,不知是有风还是怎的,她滑溜溜地打了个转,白衣飘扬,面上的发丝飞起,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郑三吓得一个激灵,丢下手里抱着的枯枝,转身便逃,嘴里大喊着:救命啊,有鬼啊!有白衣女鬼啊!

他凄厉的叫声回响在山间,惊起一只黑色的鸟儿,也呱呱叫着飞上了天空。阴霾的天空下,宁河镇静静地依山傍水而卧,大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掩埋。

春天终于在人们的翘首以盼中到来了,春天让人们看到了希望,但春天也是青黄不接的季节,饥饿还是在继续着。好在这一年满山的竹子都结出了竹米。那竹子先是在枝丫上开出细小的花朵,然后结出来像稻子一样的东西,有一层壳,去掉后蒸着吃,不粘锅,还有油气,解救了不少宁河镇上的饥民。

听老人们说,竹米不是年年结,在上天解救饥民时才会结。镇上的人们对老天爷又有了好感,觉得它虽然降了不少灾给宁河镇,却也没有完全抛弃这镇上的人们。

常福生一家,艰难地度过了这个冬天,也开始计划重新把窝棚搭起来。这年冬天的大雪,连镇上的房屋都压塌了不少,何况他那个用竹篾席、竹片搭成的简陋窝棚。在多次重建之后,他放弃了想靠这个破棚子过冬天的打算,带着老婆孩子像郑三一样住进了山上的岩洞。好歹岩洞不怕雪压,又能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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