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粥妙物小罗汉

禅宗有一则公案曰“狗子佛性”,说的是赵州和尚的弟子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赵州回答是“无”。——据说这是赵州借狗子之佛性以打破学禅者对于有无的执著,其着力所参的也就是一个“无”字,后来释此者甚众,但一个主要的意见便是,“无”决非“有无”之“无”——自然,后来赵州也是回答过“有”字的。

初读这一段是颇觉趣味的,因为觉得问者答者都很好玩,然后自己却想起四个字来:“罗汉狗子”,也称作“罗狗子”——此物与罗汉与狗子皆无任何关系,其实是我们那地方所称的一种小鱼,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鱼为什么叫这名字。

因为既名之为罗汉,总得有些罗汉的样子才对,比如,头圆圆的也行啊,但此鱼的头却细小而尖,实在看不出是出家和尚所托生;狗子似乎也不恰当——这鱼并不凶猛,而是水中极多且繁的一种小小鱼类,也有地方叫作麦穗鱼的,这很形象——这种鱼的特点就像个小圆柱,身子圆嘟嘟的,也就麦穗大小,有点像微型青鱼,吃时很方便,肉里几乎无刺,仅中间一道脊刺而已。

生平第一次钓鱼钓的便是这玩意儿。

那年也就是六岁左右吧,总之还未上学,是夏天——每年的夏天都要到外公家去过的。外公家两面临河,东面一条小河,南面是条大河,河边长有芦柴(比芦苇粗壮高大,多长在河岸边,有护岸作用),芦柴上的青穗子粗硕硕的,杂有星星的暗红与淡蓝,风中摇动时有些发亮。小舅那天忽然决定带我钓鱼,真是让我意外的开心,反正就在家门前,家里人都算是放心的。小舅给我一个鱼竿,装上蚯蚓,带我并坐在一丛芦柴中,小舅的鱼钩不一会儿就有鱼上钩了,唯我的渔浮总是不动,很是着急,好几次要拉起鱼竿和他换位置,小舅示意我不要动,他说,你别急,钓鱼不能急,越急越没有鱼。于是便捺着性子不动,果然没多久,渔浮子真的动了,一下一下地触,一下一下地触——真的有戏了,心头一阵狂喜。

把鱼线略向岸边拖一下,在小舅的示意下,猛地将鱼竿往上一提,抛到空中的鱼线果然银亮亮地一闪,落下看时,却是条不过一指的小鱼——也就是罗狗子,不由大失所望。

当时是有些不太开心,可恨的是,后面连着几条都是这种小鱼,这才算是认了——好歹是鱼嘛。

这成为自己钓鱼最为鲜明的记忆。

此鱼对初学钓鱼者尚可忍受,若是一个钓鱼老手,每每碰上这东西积极前来咬钩,那就实在忍无可忍了——很多钓鱼者都有受此鱼骚扰的经验,但除了改变饵料,好像也没什么有效的办法制止这小东西的抢食。

所以这小鱼常常是与钓鱼者的无奈夹杂在一起。

罗汉狗子一般还是和其他小鱼一起杂烧,鱼鳞不必全去,适当留一些,很鲜,鱼汤也特别好喝,十分下饭。纯粹的烧罗狗是很难得的,因为钓鱼不可能钓的全是这玩意儿——那非让人发疯不可,而人家捕鱼,这种小鱼也是副产品,但此鱼和别的小鱼一起烧时,最受欢迎的往往还是罗狗,尤其是小孩,吃这种鱼很让大人放心。

每到隆冬时节,母亲往往买上几斤小鱼——她会多挑些罗汉狗子,略搁点雪里蕻咸菜红烧,再加些红辣椒,煮的时间要长,到汤极稠极浓时为止,甚至小鱼的肉都会掉落在汤中。一般都要煮上三四碗,吃一碗热的,剩下的便全放在碗柜里。

第二天吃饭时打开碗柜,一碗碗的小鱼全冻起来了,凝脂一般,半透明的琥珀色,鲜红的辣椒与深黄的咸菜全被裹在鱼冻之中,偶见几星绿的葱叶。终于用筷子挑一块鱼冻,入口先是一股凉意,爽滑滑的,嚼起来软嫩绵柔——间夹着煮碎的掉落在汤中的细细鱼肉,鱼冻其实几乎不要嚼也就化了,满嘴的鲜香,夹着微微的辣感,无论是小鱼咸菜或是鱼冻,均是至鲜。

这样晶莹的鱼冻,伴粥伴饭都是极为爽口的,隆冬时分,虽然不无凉意,但那却实在是水乡人家佐餐的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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