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在一次很意外的巧遇里遇到了顾村言和他的散文,我才一下子明白,那缺憾的感觉从何而来。
我与顾村言相识,非常偶然。那是前年,我和吴亮在陈村主持的网站论坛上有一场争论,顾村言当时似乎也在那里,就插嘴说了一些意见。他到底说了什么?现在已经全忘记了,但是他事后给我寄来一篇游记,写的是高邮汪曾祺的故居,言简情痴,给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写信给他,问他是否有别的文字可以给我看看?很快,我收到了他的几篇散文,一读之下,不但被深深地吸引,而且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觉得这些文字似曾相识,似乎是我的老朋友,不但是熟人,且是至交。
这感觉是从哪儿来的?稍稍一想,我明白了:还是汪曾祺——在这些清丽的文字里我又见到了老头儿的身影,还有他温和的微笑,虽然模模糊糊,可是决不会认错。这个发现让我非常高兴,简直是太高兴了,因为在今天的散文写作里,原来汪曾祺的传统还活着,不仅活着,而且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一派生机。也许有人会反驳,一个人不能代表一个传统,这话对,但是我相信顾村言不过是个例子,道理很简单,滔滔江水,只取一瓢已经如此,难道非要喝过千瓢万瓢才放心吗?说到汪曾祺这个传统,到底什么是汪曾祺的传统?这要说起道理来,可说的太多了,因为老头儿不是一个人独自赶路,在他之前,和他同时,前后左右还有很多人,这很多人的写作全和他的写作有密切关系,要是一一讨论,那要写大文章。
因此,我想还是不如听听汪曾祺自己怎么说:“看来所有的人写散文,都不得不接受中国的传统。事情很糟糕,不接受民族传统,简直就写不好一篇散文。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我们自己的散文传统这样深厚,为什么一定要拒绝接受呢?我认为二三十年来散文不发达,原因之一,可能是对于传统重视不够。包括我自己。
到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老年读书,过目便忘。水过地皮湿,吸入不多,风一吹,就干了。假我十年以学,我的散文也许会写得好一些。”对这一段诚恳的文字,也许有人不以为然,我是完全赞成的。除了传统,也许写好散文还有别的因素,可是汪曾祺这意见恐怕还是最要紧的。
我与顾村言相交不深,只今年夏天在上海匆匆一晤,前后说了不过两小时的话。
不过,有汪曾祺给我们介绍,这文字缘就非同一般。现在顾村言的散文要结集出书了,我实在为他高兴,没有别的,就以上边所引的一段汪曾祺的话相赠,与君共勉。
丙戌年冬(2007年1月)于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