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儿哞哞(2)

我真想不通,当今的农民为啥不养牛,便又问屠生:“现在的牛儿都到哪里去了 ”他不耐烦地说:“你还在想那些事。实话给你说吧——死了、吃了、卖球了。”

我大惑不解,要他讲细一点。他叹了口气说:“现在的人心啦……”

他说:农村包产到户后,牛儿也分下去了,或三四户人家一头黄牛,或五六户人家一头水牛。这个月你家养,下个月他家养。耕田犁地的时候,轮流使用。开初,农民们还像生产队时代那样精心养牛,时间一长,就扯起皮来。你家埋怨我家没有喂好,我家又埋怨在你家掉了膘。用的时候,你家又埋怨我家用得多,我家又埋怨你家一夜用到天明。生产队时期,有工分制约你,现在不兴评工分,不兴配饲料,一切全凭良心办。这牛能饲养好吗 包产到户初期,全组有9头牛。这几年,病死、累死了4头,养不下去卖掉了3头,送到大餐馆当菜牛吃掉了两头。这样,咱家乡的牛儿子、牛孙子就全绝种了。

我心沉痛,问:“我家隔壁周老太爷呢 ”

“死了。”

我所问的周老太爷,是生产队时期养牛的好手。解放前,他贩牛运马为生。一看牛犊的骨架,就知这牛将来长多大的身披;一摸牛的牙齿,就知这牛有几岁零几个月的年龄;一看这牛的眼神,更知这牛性情是温驯还是暴烈。那年,他受队里委派,去达县山区买回了一头母水牛,毛色并不光亮,身架也并不健美,人们都埋怨他价钱开高了。他满有把握地说:“光看外表,价格是不低,但你只要看得懂肚子,这价格就太便宜了。我保它5个月后,下出一头牛儿子来。”

“下牛儿子 咋个下法 ”我拍脚打掌地问他。周老太爷笑眯眯地说:“这牛妈妈到时候像拉屎一样,大腿一张,牛儿子就下地了。”

“牛儿子下地后,能走路吗 ”

“能走路。它到时候还要拜天地、拜四方,拜生它的妈和养它的主人呢!”

这5个月中,我时时想起周老太爷讲的牛妈妈下牛儿子的事,牛儿子拜天地、拜四方的事。那一定很有看头啊!

这天到了。下午我放学回家,周老太爷悄悄告诉我,牛妈妈要下牛儿子了!晚饭一吃过,我就跑到他家牛棚。牛棚里已经有了七八个人,大多是生产队的干部,还有周老太爷一家人。周老太婆在熬红糖姜开水,周老太爷笑眯眯地往熊熊燃烧的柴火堆上加柴。人们脸上都是或隐或现的喜色。我时不时兴奋地问:“牛儿子啥时下地 ”周老太爷就轻轻拧我一把,意思是不准我大声喧哗。

直到下半夜,我见母牛的目光开始半张半闭地下垂,嘴也微微张开,拉风箱似的喘着粗气,后腿叉开着,做出跨马蹲裆式。周围的人都站起来,就有几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牛妈妈的额头、脊背、腹部。母牛目光也变得更加温驯动情,似乎有了泪花,头也完全倒在了周老太爷的怀里。我预感到牛儿子就要出生了,就往前挤,一定要看清牛儿子怎么像拉屎一样从妈妈的两腿之间钻出来。可是周老太爷拉住了我,轻声而用命令的口气说:“走开一些,牛妈妈这时见不得生人。”

我被围在了牛屁股外面,急得抓耳挠腮。不一会儿,就听周老太爷兴奋地说:“乖儿子,你总算下地了。你这‘雀雀’长得这么鼓,又是一个干活的好劳力!”他接着又对老婆子喊道:“你还不快拿抹布来!”周老太婆一转身离去,我从人缝里看清了,小牛犊已经下地,卧在干草堆里,浑身冒着热气。周老太爷用早已备好并用开水煮过的剪刀,给牛儿子剪掉脐带,又顺手接过老伴递来的干抹布,轻轻擦着牛儿子身上的黏液。同时自言自语地说:“你们看这毛色多光,眼睛多鼓多亮,膘也是长够了的,身架骨比它妈还抻展。只可惜是头牯牛,要不,还会给我下一串小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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