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儿哞哞(1)

每次回川北老家探亲,青山绿水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神趣,缺了点什么精灵。可一旦驻足细想、细看,又觉得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些水。只不过经过这些年农村改革的变化,庄稼比过去长得更好了,树木比过去长得更高了,姑娘们也比过去穿得更时髦鲜亮了。究竟缺了点啥 那具体名目又不大说得出来。

可是,只要一回到军营、都市后,追思童年的生活,又觉得不妥,这家乡的山水阡陌间,一定有什么东西淡化以至消失了,才使得游子的那份情丝飘忽不安。每当百思不得其解时,也只好鲁迅似的自我安慰道:“家乡本也如此。”不要太自作多情了,不要犯恋人分离后的通病——满脑子尽是她的优点。

前几天,家乡经济信息员、少年时的朋友屠生来成都办事,走进我家后,把这些感觉讲出来,请他帮我解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哥德巴赫情结”。怕他听不明白,我又导演式地连说带比画地启发他:“就是说,现在家乡的山川原野间,人情风土中,有啥如诗如画的东西失传了。比如炊烟,现在是看不见了,我知道农民用上了沼气。这都不算,你说还少了点啥 ”

他一拳擂过来,笑弯了腰地说:“你们这些文人儿哪——少了点啥 我知道——少了点,或者说根本就没〖〗得黄牛、水牛、崽儿牛;更看不到‘牧牛图’、‘斗牛图’、‘一人一犁牛耕图’了。”接着,他哼了一板川剧《别洞观景》的新段:“‘渔翁们,手持钓竿江边走。牧牛童,倒骑牛背横吹短笛,声音多雅秀。牛儿哞哞,声声入画楼。家乡这般美,农夫乐悠悠。’你说说,是不是觉得少了这些 ”

我顿时醒悟过来,高声叫道:“好你个屠生,‘知我者,二三子’。你龟儿子就算一个。”

随后,我顶认真地问他:“农村真没了牛,那农民们犁田耕地怎么办 ”“怎么办 你咸吃萝卜淡操心。笨办法总还是有嘛!粮食还不是照样种出来,饿不倒你。”

此时,我长叹一声,大约脸上的表情很有一些痛苦了。

谁知他反唇相讥道:“你遭〖〗了!不在城里用心思当官,还在想那些农村头的事。”

我与屠生是中学时的同班同学。那天,语文老师讲《分马》一课,这是选自周立波小说《暴风骤雨》中的一节。老师不紧不慢地说:“南方农民的牛,北方农民的马,都是他们的命根子。《分马》,表面上写的是农民们分得马儿的喜悦心情,其实,更主要的是写他们翻身得解放、当家做主人的时代风貌。在农民们看来,偷牛盗马就是江洋大盗;爱牛爱马就是爱田爱土。因此,你们放学回家后,就应当照顾好生产队的牛儿、马儿……”

爱牛爱马,或许是农民的本色。那时,我家的老屋并不大,前半部分住人,后半部分就圈牛和猪。猪是自家养的,养成后的一切收入全归自家所有;牛却是生产队公有的,队里总是让最负责任的人家看养,而且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养一头牛,一年给你多少精饲料、粗饲料和多少工分是固定好了的。而平时你究竟给牛喂了什么,实在是没法监督你。但是,一旦你家养的牛儿掉了膘,皮毛失去了光泽,农民们就会指着鼻子问你:“那牛饲料,你人都吃了!”这话一旦成了全队农民的共识,你家的牛就不要再想养了。因此,课余时间,或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总要尽可能给牛儿拔一抱青草,放到它跟前;而喂猪儿的猪草,我却从未打过。最有情趣的是假期中,南山放牧,“牛角挂书”、“牛背吹笛”,那便成了我的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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