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儿哞哞(3)

“牛儿子怎么还不拜天地哩!”我等得不耐烦了,不禁喊叫起来。周老太爷这时才和颜悦色地把我搂在怀里,点燃叶子烟杆说:“快了,牛儿子就要拜天地、拜四方了。”

果然,不一会儿,牛儿子用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了几遍周围的人群后,那流线型的肉腿就像折尺般地收拢过来,一纵身站起来了。刚要起步走路,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草堆里。我就听见周老太爷像司仪般地拖长声音喊:“一拜天地——” 牛儿子稍事休息,第二次站立起来,试图举步,“扑通”的一声又跪了下来。周老太爷又拖长声音喊:“二拜四方——”

当牛儿子再次出现这套动作时,周老太爷又喊:“三拜高堂——”

事情非常凑巧,牛儿子三次站立三次仆倒后,走路像是练会了。它第四次站立起来后,在牛棚里走了几步像样的路,就一头钻进牛妈妈的肚皮底下,用头去撞那鼓鼓胀胀的大奶子。周老太爷就顺势把奶头塞进牛犊嘴里,说:“牛儿子的祭拜已经完了,你们都回去睡觉吧!”

第二天,他家后院的大桑树上,就挂了一个红布袋。大人们说,那里面装的是牛儿子的胎盘,是请苍天保佑牛儿子免灾免难。

我把刚才想到的这些情形告诉了屠生,屠生一本正经地说:“你还是读书人,那牛犊生下来后,是在练走路,拜什么天地?那胎盘挂在大桑树上,是告诉社员们,他家养的牛下崽了,这段时间不能用。”我说:“那是,那是。可是那周老太爷对牛儿也爱得太深了,可惜他已经谢世了,要不,咱家乡的牛儿,还会遭斩草除根的祸殃吗 ”

屠生叹了口气说:“老弟,时代过去了,比不得呀!”接着他反问我,知不知道那牛儿子的下落 我说:“不知道。”他点燃一支烟,吐一个圆圈后说:“那你就听哥子讲来。”

他说的时间,是我参军后的第二年春天,毛毛细雨下个不停。李秋娃给生产队犁秧田回来,扛着犁头,吆着那头已经6岁的牛儿往家走。过响水滩石桥时,牛儿一个“硬底滑”踩虚了脚,四仰八叉栽进了两丈以下的河水里。简直是石破天惊,全队社员赶来了。李秋娃为稳住大家的心,忙说:“猪浮三滩,牛浮四海。水牛下水,问题不大。一会儿就会自己游过来。”可是过了半个时辰,那水牛如漂浮物泡在河水里,怎么也游不过来。社员们急了,下水去把它拖上岸来。原来,这水牛因个大体重,下水又猛,水面的弹力已将牛儿的尾椎骨闪断,完全瘫痪了。周老太爷当时就蹲在河边呜呜地痛哭不止,李秋娃也吓慌了,一纵身跳进河里要自杀。全队人救了李秋娃,又用四根杠子扎成八人大轿,把牛儿抬回了周老太爷家的牛棚。全队上年纪的人哭成一团,骂李秋娃断子绝孙。周老太爷从公社请来兽医,煎汤熬药,石膏夹板捆腰,什么办法用尽,牛儿还是站不起来,见了他就流眼泪。两个月过去了,这牛儿一身肥膘掉了一大半。就有镇上合作商店的朱经理带一厨师来到队里,找到干部要买下这牛儿做菜牛。周老太爷闻讯赶到,一步冲到厨师跟前,恶声恶气地吼道:“要杀牛,你先杀我!什么混账东西。吃了我们种的粮食,还不过瘾,还要来吃我这牛儿子。你祖宗三代不得好死!”说完、骂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朱经理连忙解释说:“周老太爷,不是这意思。这牛是治不好了,最后还是死。不如趁它还有些肉,杀了还可以卖几个钱!这完全是一片好心,完全是为社员们着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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