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镇番县的代理知县硕翰,在任内亏空了一万余两银子,继任的知县李燕林不肯与他交接,对了好几次账,还是没法将硕翰亏欠的数目核减。但硕翰是候补道员和祥的人,和祥见他窘迫,竟骂李燕林故意刁难人。亏空者无罪,较真者有错,是非黑白全颠倒过来了,张集馨觉得匪夷所思,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总结说,甘肃的财政积弊,“非有明干督藩不能了结,余无能为也”。
道光的第二条“圣训”是,“察吏尤为当务之急,地方得人而治”。但张集馨同样束手无策,甘肃省官位,大多所托非人。秦州是甘肃的优缺,但知县张叙“人太朴钝,素不应酬”,所以总督乐斌很不喜欢他,总说张叙不应该长久占着肥缺不放手,于是将张叙调走,意欲委派他的亲信李敦厚署理秦州。李敦厚是个大贪官,带着父亲、叔叔随任,凡衙门中的进项,不论公私,都被他们卷入私囊,带回老家置办田产,所以此公历任各缺,没有一个不出现亏空的。张集馨不愿意将秦州这个优缺交给李敦厚,但乐斌已属意于李,加之按察使明绪、总督府师爷彭沛霖都在暗中为李敦厚游说,张集馨说他“势不能不遵宪令也”。
还有,礼县出缺,明绪跟张集馨说,乐斌总督有意调剂给笔贴式长祥,自己不便启口,请代为提名。真是既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张集馨深感荒唐,因为长祥这个人非常不成器,“终日在门房吸食洋烟,在外挟优宿娼”,哪里是可以栽培的料?但总督的意见岂能不听?所以排班参见总督时,还是违心给长祥提名了,乐斌果然非常高兴,连说:好!好!好!长祥就这样当上了礼县代理知县。对此,张集馨感慨万端:“余忝任藩司,反如登场傀儡,尸位素餐。”
道光还提醒张集馨“遇事总要自己拿定主意”,不必处处受督抚挟制。但事实上,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张集馨的权力严重短缺,与布政使一职极不相衬,人事“不能专主”,理财亦“无能为也”。他作为布政使的合法权力,一部分被他的上司乐斌剥夺了,一部分沿着那个与正式权力等级结构相嵌套的暗结构,流失到隐权力集团的手中去了。
被束缚了手脚的张集馨在人前强作欢颜,迎来送往。当他除去官服,摘下面具,躲在书斋里撰写年谱与日记时(本文所援引的文字及记述的事件,均来自张集馨自撰年谱、日记及《时晴斋主人年谱》,不赘注),面对油灯如豆,想及官场丑态百出,自己奈之若何?只能将胸中千堆块垒、万端感慨,化作喟然一声长叹:“牵制太多,呼应不灵,付之一叹耳!”
咸丰八年(1858年)四月,因兼祧母去世,张集馨回籍丁忧,起程时“计算斧资”,竟“颇为艰窘”。这位在甘肃混了一年半的傀儡布政使,现在终于彻底远离了那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圈子。然而,官场处处有圈子,帝国的权力结构体已经被无数私人关系网络嵌入,彼此难分难解,在仕途上奔波的张集馨们,真的能摆脱隐权力差序的规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