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抄与京信,隐喻的正好是一明一暗的两套权力系统:正式的权力系统与非正式的隐权力系统。简放钦差是正式权力系统实现自我纠错的重要手段,为了防止被查办的官员早做防备,中央政府在阁抄上放烟幕弹,但真实的情报还是会从隐权力系统泄露出去,用《官场现形记》的原话来说:“大凡在外省做督、抚的人,里头军机大臣上,如果有人关切,自然是极好的事,即使没有,什么达拉密章京,就是所称为小军机的那帮人,总得结交一两位,每年馈送些炭敬、冰敬,凡事预先关照,便是有了防备了。”在正式的权力系统中,那些小军机只是军机处的小吏,职卑权微,但到了隐权力系统中,他们因为拥有造福—加害能力,所以又成为封疆大吏巴结的对象。可以这么说,在某种程度上,外放的大员是要“服从”这些朝中小吏的“命令”的。
赶到七月中旬,(钦差)业已到达杭州。探马来报,听说离城不远。文自巡抚以下,武自将军以下,一齐到接官厅,两位钦差只同将军(大军区首长)、学台(中央特派驻省的教育部巡视员)寒暄了两句,见了其余各官,只是脸仰着天,一言不发,便命打轿进城。其时内城早经预备,把个总督行台做了钦差行辕。钦差进了行辕,关防非常严密:各官来拜,一概不见。又禁阻随员人等,不准出门,也不准会客。大门内派了一员巡捕官同一位亲信师爷,一天到晚,坐在那里稽查:有人出入,都要挂号登记。这个风声一出,直把合省官员吓得不得主意。
到了第二天,钦差又传出话来,叫首县(省治或府治所在县知县)预备十副新刑具,链子、杆子、板子、夹棍,一样不得少。随后又叫添办三十副手铐、脚镣,十副木钩子、四个站笼。首县奉命去办,连夜做好,次日一早送到行辕。各员闻知,更觉魂不附体。
到了第三天,钦差行辕忽然给本省巡抚发来一份公文,大意是说:本大臣钦奉谕旨,来此查办事件。凡与此案有牵涉各员,请巡抚衙门给予撤任、撤差、看管。后面附着一张名单:两个实缺道员先撤任;一个支应局老总、一个防军统领撤差;五个知府、十四个同知、通判、知州、知县(都是府县的一把手或二把手),均先行撤任,交给首县看管;州县佐杂班子中,撤任、撤差的也有八个;武官当中也不少;此外,还有二名劣幕(恶劣师爷)、三个门丁要捉拿归案;又有某处绅士、某县书办,通通抓起来。足足有一百五十多名官员、书吏、绅士涉案。
钦差发来的公文当中,但叫撤任、撤差,拿人看管,并不指出所犯案情。只是事关钦案,地方既不敢驳,又不敢问,只好一一遵照去办。这个信息一出,真正吓昏了全省的官,人人手中捏着一把汗。欲待打听,又打听不出,这一急尤其非同小可!
钦差大人自从行文之后,行辕关防忽然松了许多。就有几位随来的司官老爷,偶尔晚上出门找找朋友,拜拜客。钦差的随员谁不巴结,他既出来拜客,人家自然赶着亲近,有的是亲戚、年谊,叙起来总比寻常分外亲热。起先只约会吃饭接风,后来送东送西,行辕里面来往的人也就渐渐地多了。两位钦差只装作不闻不知,任他们去干。
钦差奉旨办案,挟天子之权威,在强干弱枝、中央集权的正式权力结构中,强龙压了地头蛇,地方官不能不小心伺候。钦差禁止随员出门会客,各官来拜,也一概不见,又叫人打造新刑具,这个架势显示了正式权力系统的公事公办原则。但钦差“只拉弓不放箭”,一连两日不见动静;煞有介事的关防严密也是虚张声势,到了第三天,钦差给刘中丞送去了一份涉案官员的黑名单之后,行辕关防就忽然松下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