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套权力系统(5)

 

原来钦差这一趟出来办案,目的并不在整饬吏治,而是想趁机敲诈地方官。这种摆不上台面的事情,又不好意思在正式权力系统里完成,所以钦差有意放松关防,准备物色一个合适的“权力经纪”来操办。

落魄道台咸鱼翻身

这个“权力经纪”很快就找到了——

且说钦差随带的司员中,有一个旗人,名唤拉达,官居刑部员外郎(相当于司法部的副司长),是正钦差的门生。师生之间,平时极其水乳。杭州候补道里头有一个管城门保甲的,姓过名富,同拉达是同榜举人,也中在正钦差门下。

这位过富过道台,自从到省以来,足足一十七载。从前几任巡抚看他上代的面子,也委过他几趟差使。无奈他太无能耐,不是办得不好,就是闹了乱子回来。所以近来七八年,历任巡抚都引以为戒,不敢委他事情,只叫他看看城门,每月支领一百块洋钱的薪水(约七十两银子,这个工资相当高了)。每逢牌期、朔、望,虽然跟了许多司、道上院,不过照例挂号,永无传见之期,真正黑得比煤炭还黑。

不料天无绝人之路,偏偏本省出了乱子,接二连三被都老爷参上几本。事情闹大了,以致放钦差查办,刚巧是他中举的老师。头一天去禀见,巡捕传出话来,说是钦差不见客。起初他还不晓得老同年拉达同来,过了几天,拉达先拿着“年愚弟”帖子前来拜望,叙起来知道是同榜、同门,因此非常亲热。拉达受了钦差的吩咐,有心要叫过道台做拉马,他二人竟没有一天不碰头两三次。

关防既松,钦差的随员偶尔出来走走亲戚、叙叙年谊,这意味着一个建立在关系网络之上、联接钦差衙门内外的隐权力系统悄然生成了。杭州候补道台过富因为与正钦差有师生关系、与钦差亲信有同年关系,自然进入了这个隐权力系统。

我们已经知道,隐权力的分配不是参照官职大小而是参照人情远近,不是依靠公共授权而是依靠私人请托,不是服从制度安排而是服从庇主意志。根据这一隐权力法则,我们可以评估出过道台进入隐权力系统前后的权力值。清代的道台,正四品,略高于现在的正厅级干部。过道台又是正途出身,祖先在官场上也给他留了一点人脉,按理说,他的官应该当得比较顺当才对,“无奈他太无能耐”,烂泥扶(糊)不上墙,挂职17年,还是个候补,最后被安排了一个看管城门的破差事。可以说,过道台的正式权力是微不足道的,原来的隐权力资源也是根底浅薄的——“上代的面子”,人家可买账也可不买账。正式权力与隐权力加起来,勉强值“每月一百块洋钱”。

但是,在钦差大臣进驻杭州办案之后,全新的隐权力系统生成,过道台的隐权力资源显然今非昔比了——前来办案的正钦差是他中举的座师,正钦差的心腹亲信又是他的同年兼同门,年谊加上门谊,人情叙起来非比一般,加之钦差又有意叫他俩亲近,于是“没有一天不碰头两三次”,亲热得不得了。虽然他正式的差使还是“看看城门”,但按照“实际权力=正式权力+隐权力”的等式,过道台的实际权力值绝不可与“每月支领一百块洋钱”的时候同日而语了。而且我们也可以断言:隐权力的改变,迟早将促成其正式权力的再分配。

凡钦差行辕一举一动,本省大宪是没有不知道的。自从过道台、拉达二人要好,一班耳报神早已飞奔地报到抚台(即刘中丞)跟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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