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谢振华刚躺下不久,电话铃声便大作,细数铃响次数,共计三次,铃声戛然而止。仅隔几秒钟,另一部电话的铃声亦起,同样是响三声之后被挂断了。第三次,仅响一声,谢振华拿起了电话。
他道一声喂后,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晰地自电话那端传了过来,对方自称是受人之托,转告一首偈诗,“金鸭香销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也不管谢振华是否记住,便挂断了电话。
对方念偈诗的过程中,谢振华在心中跟着复述了一遍便记住了。机械记忆有好处,亦有坏处——不求甚解,是平常事。
当然,谢振华理解能力还是不差的,偈诗通篇只叙风花雪月,若只看表面的确风骚,正合人不风流枉少年的意境,这样理解无疑是肤浅的。换个思路去想,单就一个“偈”字,再反复咀嚼那首诗,比拟现时意境,实在是高,堪比《离骚》。
从最简单的入手,“笙歌丛里醉扶归”,这是“影子”在表明身份。那日假扮服务生,与“影子”接了头,带了枚领带夹回来。内中有个微型胶卷,苦于无暗房,个中奥妙难知,只得大叹惋惜,交由一名“信鸽”,送回重庆了。
“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最后这两句,应是说的是“影子”现在的处境——正受困于某处,脱身难,待援。
“金鸭香销锦绣帏”,这句便是地点所在了,一个女人的房间。到这里,谢振华如坠云里雾里,地点还是不详。此路不通,须另辟蹊径。回到诗中,推敲“金鸭香”一词,这可是大有来历的,宋人华岳的一曲《青楼赠别》,早就让“金鸭香”成了青楼的代名词。那么“影子”的遇险之地,应是一家青楼。照理所当然,这样理解无碍,若付诸行动,注定撞南墙——那等藏污纳垢之地,在上海可是数不胜数!
偈诗应指出了特定的地点,谢振华没有参悟透,那是他对上海还不是完全熟悉的原因所致。他不熟,严淑英熟!仅靠一人独自冥思苦想,远不如群策群力来得实际。鉴于“影子”的现实处境,谢振华起身穿衣,出了卧房,敲响了对面那扇门。这是他首次在凌晨时分扰严淑英的清梦,事急从紧,只要他二人还是搭档,他未来这样的举动,不会见少,只会是越来越频繁。
唯一不会变的是,对面的那扇门不会轻易打开!
隔着房门,严淑英依门而立,问,何事?
“问个事。”
“讲!”
“租界内的风月场所,除舞厅之类外,还有何处?”
听听,老杨还说此人是正人君子一个,原来也和陈谦益一样,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伪君子。深更半夜,敲女人卧房门,肆无忌惮地探问风月场所所在,这算什么事?
严淑英顿时来了气,喝骂道,“要找交际花,摸错门了吧!”
门外之人叹了口气,长且粗,并回应以重重的脚步声。严淑英开门就探出头,追骂道,“段东楼你个憨大,这深更半夜里,谁家堂子还会开门,吃错药了哉!”
谢振华扭头,反唇相讥,“吃错药,也是吃药,总比无药可吃,发臆症好!”
听话听音,严淑英随即明白过来,是她个人的喜恶先入为主了。若非要紧事,眼前人断不会冒昧地询问风月之地。
错了就错了,严淑英敢认错,认完错,又问,何事?
人家大大方方认错,做人不能太小气,时间紧急,废话少说。谢振华着即将偈诗道出,并附上个人理解,只字未提“影子”,严淑英这个“莫邪”是他的搭档没错,但知情权是有限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