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资产者阶层(31)

在东北,我也“有幸”结识过一位农民出身的“私营企业主”,好像是早些年靠组织人编麻袋发迹的。某些年,中国忽然缺麻袋。于是他的“麻袋厂”应运而生。短短的几年内,他的资产也就逾千万元了。待到纤维麻袋普及了,他也不干了,办起了公司,开始转向对外贸易了。一个时期内,竟也“操作”得红红火火,有声有色。

文人“幸会”富人,或曰遭遇“大款”,照例免不了请客吃饭一项基本内容。而且,照例是“大款”热情做东,文人吃白食,文人的朋友和“大款”的朋友们凑趣沾光。通常,文人和“大款”坐在一起了,总是双方朋友们撮合的结果。好比有意“对象”的男女坐在一起了,大抵是媒婆们的成就。这种情况下,“大款”格外矜持,越发摆出有钱的样子。文人往往特别谦虚,言不由衷地说几句“一等智商从商,末等智商从文”之类不三不四的话。

席间,“大款”忽然道:“没‘芥末’,没劲,没劲!”

我便奇怪了,暗想这“大款”眼神儿怎么这么的差啊,桌上明明有芥末嘛!

于是将一小碟芥末推送于他眼皮底下。

他笑。众人也笑。

坐我身旁者悄语:“他要黄的。”

我说:“绿的已经够冲了,不过黄的也有啊!”

遂将一小碟黄色芥末也推送于他眼皮底下。

他笑得更加玄妙了。众人也笑得更加玄妙了。

他说:“撤!咱们换个有‘芥末’的地方!”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随他离席。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坠云里雾中。

在车上,方有人指点迷津,说他要的非是“芥末”,而是“节目”。他舌上生过小小异物,怕转化为癌,开刀割了去,从此吐字有点儿不清。经一番解释,我才恍然大悟。

三辆小车一辆“面包”,载着八九个人,相跟着离开了市区。

我问:“这是往哪儿开呀?”

答曰:“到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

不久开到县里,又接上几个人,无非税务、公安、司法等方面吏员。

又片刻,几辆车开进了村里,停在一大院落门前。门楼高架,对开的朱红大门上,镶着衔环的兽头,黄灿灿的圆环,闪闪发光。门两旁的围墙上,画有山峦流水,花鸟鱼虫。门两侧还立有一人高的石雕,一尊是钟馗,一尊是关公。有人向我解说,钟馗乃避邪捉鬼的,关公表明主人家崇尚义气,好客庇友。

这一个大院落,与周围旧陋的农舍恰成鲜明的对比。

进了院中,但见正房厢房,灰砖红瓦,阶高门阔,煞是气派。门框窗框,皆铝合金的。方砖铺地,树绿花红。树下花前,居然有雌雄一对孔雀,昂首信步,从容踱来踱去,见了人也不惊慌。横在房顶的是太阳灶。竖在房顶的是高高的电视天线。

又有人告诉我,主人专聘了动物园养孔雀的园工为顾问,定期来他这农村的家指导饲养孔雀的事宜。

我看那院子至少有四亩地的面积。

各个房间拥出些男女,围着“大款”一阵阵寒暄不已。他也不向我们介绍,我也分不清哪些男女是他家眷,哪些男女是佣人。

自然也有狼狗。两条大的,两条小的,两条半大不小的。它们从正房后跑将过来,扑着他亲昵撒欢。

在西厢一间宽敞的屋子里,重排座次,主宾归位。一名家厨两名佣人忙碌了一阵,迅速上着一道道菜肴。数巡酒后,院子里有人叫道:“接来了!”

隔窗一望,但见一男一女,已然行至门外。男的四十余岁,女的二十多岁,各自化了妆,男的一身绿,女的一身红。

我暗想——这是唱堂会啊,却猜不到他们穿的是哪路戏服。不便问,也不想问,默然呆坐而已。

他们进了屋,主人说:“又劳二位大驾了。”

绿男说:“哪儿的话,高兴来。”

红女说:“您想着我们,是我们的荣幸呢!”

主人一笑,心悦地说:“那么,就唱吧!”

于是绿男红女一前一后,一个丁步一个弓步,拉了一个花架,随即倏地旋变身姿,对唱了起来。只一声“咿呼嗨”,我便立刻听明白他们是唱“二人转”的。

唱得还不错。

有人向我耳语——他们是“半路搭伙”的两口子。在这一带唱出了名,每月收入颇丰。

几句开场白后,“荤”词儿就一串串儿地脱口而出了。无非是类似《金瓶梅洁本》删去的那一部分。两方帕子舞得风车也似的转,上下翻飞。

主人非常之投入地看着、听着,不时擎起小酒盅,“吱儿”地饮一口酒。听到开心处,还大声喝彩。于是客人们也都跟着叫好,一个个盯着那声浪姿妖的红衣红裤红鞋的女人,两眼炯亮起来。

我暗自思忖,幸而座中再无女人。若有,也就将一桌男人的低俗品性了解得透透的了,以后再在她面前装得多么正人君子都无济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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