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资产者阶层(27)

人家说进啊,当然进货,那种薄被销得不错。

于是他与人家签定合同。

人家要进一百床。

他却说别进那么多,先进几十床,看看我们厂的质量再说嘛!

人家见他“实在”,对他产生了很好的印象。

其实他是心里没底,怕自己一下子变不出一百床那么多。

双方签定了合同后,他保证一个月后先交十床样品,并当场主动给了人家一万元“信誉押金”。

人家也很实在,忙说按常规不该是这样的啊!应该是我们买方向你交“信誉押金”才对呀!似乎有点儿怀疑他究竟搞没搞过推销了。

他笑了,说是他们厂新实行的推销“举措”。那一年“举措”这个词刚刚在中国人的语汇中被应用。人家当然对那一“举措”欣然接受。

而他采取的是“欲擒故纵”的谋略。如俗话说的——“舍不得兔子套不住狼。”

他第二天立刻起程回家乡。

他那个县的农村养蚕户很多,因而有个小蚕丝厂,因而也有个小丝绸厂。但机械老旧,工艺流程落后,效益非常不好。

他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了些丝,买了些丝绸边角料,动员起了一切亲朋关系为他赶制样品。亲朋们不信他,他就拿出合同给大家看。合同是较有说服力的,亲朋们见他言之凿凿,信誓旦旦,也就都愿起早贪黑地帮他了。唯他母亲不太愿帮他。“知儿莫过母。”他母亲认为他异想天开,不如一心扑实喂好几口猪。因此他还跟他母亲大发脾气。最后连他母亲也不得不承担了“定额”。那些日子,他对他的“产品”质量检验得非常严格。丝绸颜色的搭配,绸块形状的大小剪法,针角的疏密,一一监督,事必躬亲。谁该返工,面孔一板,六亲不认。闹得他亲姐将他预付的二十元手工钱扔在他脸上,哭哭啼啼,而他姐夫捋胳膊挽袖子要揍他……

一个月后,他带着两个大包袱,又出现在那家大宾馆里。

人家一见货,大出所料地问:“原来是丝绸的呀?”

仅这一问,问得他暗自心惊肉跳,惴惴地反问:“丝绸的……不比布的强么?色泽鲜艳,手感也光滑呀?”

人家皱眉道:“好当然还是丝绸的好,也怪咱们当时彼此都没谈清楚,现在可怎么论价呢?”

他说:“合同上写着啊,原价呗。”

“原价?……没问题,太没问题了!”

人家喜笑颜开了。

他虚惊一场,也喜笑颜开了。但刚才吓出的一身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

人家又问:“怎么这么柔?这么轻?”

他说内里是丝绵的。

“还是丝绵的?”

人家似乎有点儿不信。

“真是丝绵的!我怎么会骗您呢?”

他就要动手拆条缝,扯出来让人家检验。

“不必不必!这么细的针角你可别给我拆。我信就是了!”

人家不但当场还了他一万元“信誉押金”,还欲再与他签一份进货合同。

他说:“别急别急,咱们清一把,续一把。向我们厂订货的多,我先将剩下的四十床被按期给您送来。再签下一份合同也不迟。”

当场还给他的一万元,加上第二天付给他的一千美元,再加上预付给他的两万元,使他觉得自己当时就已经是一个富人了似的。

他的“信誉押金”回收到了他所预测的“利息”。

接了人家的预付款,又有合同从心理上压迫着,再靠动员起亲朋中的女人们赶制一批“产品”是不行了,人手太少了,被逼着非办起一个厂不可了!

他的厂就是在这种非办不可的情况之下“诞生”的。

中国的某些大小“资本家”或曰“企业主”,在他们成功以后,往往是不太讳言他们成功过程中的小狡猾和小奸诈的。往往不必你细问,他们的话匣子一旦对你打开,就会“竹筒倒豆子”般娓娓道来。他们从中能获得到某种愉悦。就如同某些名人津津乐道些个关于自己的或真或假的“小段子”,以为便是足以使自己显得与众不同的“逸事”。

他对我讲他以上那些经历时的地点就在他的厂房里。他已经发福,大腹便便,头发焗过,又黑又厚又亮,更显得是个身体强健、精力充沛的中年人。他穿吊带裤、“老板鞋”,双手的拇指卡着吊带裤的吊带,不时将两条松紧吊带弄出啪啪的响音。他底气十足,声音洪亮。嘴特大。一排门牙也颗颗都挺大,但还算比较整齐。在他的雇工,那些为他创造财富的人,也就是那些他从自己家乡农村招募来的小女子们面前,他春风得意,眉飞色舞,毫不避讳地谈着他的发家史。并且不时张开大嘴,发出哈哈的快意的大笑。

所谓“工厂”,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四墙极薄,顶盖只不过是遮阳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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