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雷盯着斯坦因,“马继业为什么不派人去捣毁那个造假基地?”
“先生,塔克拉玛干沙漠比我们想像的更大,它变化莫测,一场风暴过后,有些小绿洲就只剩下名字,即便有部分村民侥幸逃脱,寻找到新的聚居地后,他们为了避邪,往往抛弃原来的名字,所以,很难找到。”斯坦因沉思一阵,拿出《十一页桦皮书》,“这里面隐藏着很多信息,真假难辨,我不敢轻易相信。唉,每条线索就像沙漠里的一条小道,沿着它走下去,有可能找到绿洲、河流,也有可能永远迷失。我建议您也别在这本书上花太多时间。”
“……”
“马继业调查结果有很多可疑之处。相比之下,我觉得情报贩子提供的信息更有价值。我从新疆有名的情报贩子处了解到,阿古柏被清军消灭的那年,脚印绿洲的人们进行规模宏大的裸奔--那是一种古典的娱神仪式,他们祈求神灵保佑西征军。”
霍恩雷用手势打断他,“他们信仰什么神灵?”
“很复杂,最重要的有玄奘、弥勒和驼唇大仙。”斯坦因沉思一阵,接着说,“那次全民性裸奔仪式上,冒充西征军的将领元浩--也可能是背叛阿古柏后投靠清朝--不愿遵从当地风俗,与士兵一起裸奔,相反,以伤风败俗为罪名,对裸奔人群实施屠杀。也有人说,他奉阿古柏之命,带着大量黄金、粮食和弹药到脚印绿洲,打算建立退守基地,遭到绿洲人民强烈反抗,于是,大开杀戒。蹊跷的是,沙尘暴突然降临。而士兵使用的子弹只有响声,射不出去。后来证实,子弹里填充的不是火药,而是沙子。沙尘暴过后,脚印绿洲被沙丘掩埋,幸存的人们把元浩当成能预知未来的神,他们现在就隐居在沙漠中的某个神秘绿洲。”
“他们全民造假?”
“寻宝人在沙漠里碰见过,说他们像骆驼那样走路,背上驮着文书。”斯坦因很苦恼,“有个情报贩子提供的信息比较可信:脚印绿洲人制造各种古怪的假文书,然后从中间商手里换取枪支、弹药。这符合元浩的性格,不知何故,他对枪支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迷恋。”
“中间商又是谁呢?”
“那是一个巨大网络,它与克什米尔、印度、中亚、俄国、欧洲都有联系。”
霍恩雷目瞪口呆,“就是说,有很多假文书随着羊毛、马匹、饰品、干货等商品源源不断地进入欧洲市场?”
“我推测,很多欧洲东方学家手里都有‘假文书’,他们视为珍宝,秘不示人,只供自己撰写骗取荣誉和金钱的论文!”斯坦因越说越气愤,竟然忘了恩师也曾经写过对“神秘文书”的解读文章,尴尬地低下头,“不过,您是受害者,与他们明知故犯不一样。”
“看来,你还得继承我和布勒先生的衣钵,与学术造假--不,与文书造假做斗争,你遇到的对手虽然没有某些欧洲学者那样无耻,但也不能低估。我谨慎大半辈子,没想到,老了却蒙受耻辱,这次受骗,就算是给你敲一次响亮的警钟吧!”霍恩雷转向窗外,把目光撒向隐藏着房屋、街道和人群的浓雾里,沉默半天,意味深长地说:“汉朝的张骞带领一帮人到欧洲来,开通了丝绸之路;大月氏人来欧洲东边,建立贵霜王朝,成为佛教传播的最主要中介;紧接着,匈奴人的铁骑又踏遍了欧洲平原……当我们的军队在东海边长驱直入时,西边沙漠里的一批又一批假文书却像利箭那样,射入欧洲人的心脏……”
斯坦因不忍心再看着恩师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便拿出考察所得的古代文书给他看。霍恩雷翻阅着,立刻从羞辱中解脱出来,恢复原来研究学术的那种天真神情。到底是宝刀未老的大学者啊,心中只有对学术的崇高追求。
霍恩雷完全沉醉其中,后来,竟欢快地拍手,“这下可好,我的晚年有事可做了。现在,朝野人士还没有认识到你此次探险的巨大价值,不过,没关系,继续努力吧,历史将证明,是你把对新疆伊斯兰之前的文化研究纳入到世界东方学研究领域,而不是那些闭门造车、足不出户的学术‘蚕蛹’。我曾答应,要与你喝女王钦赐的红酒。现在,你才有资格喝它。”
“不,先生,我……”
霍恩雷坦诚地说:“学术就这么严酷,孩子,不要内疚!我老了,所剩时光不多,没有工夫向那些无聊的学术掮客做什么解释,我要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对你所获文书的研究中,到哪算哪,顺其自然。进入天国后,我再向女王去致歉。你的道路还很长很长,这瓶酒,你拿上吧,算是我对你的祝贺与期望。”
“我恨不得马上就返回新疆沙漠,前往楼兰和上次考察队没来得及挖掘的地区。可是,政府在这些事情上总是拖拖延延,贻误时机,我真担心,下次去时,别人抢了先……”
“你的考察得力于骆驼,你注意到它们的状态了没?”霍恩雷望着他。
斯坦因蒙了,恩师怎么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很简单:眼望前方,脚踏实地,在沉默中稳步前进,永不停息。要取得巨大成功,就必须像这些吃苦耐劳的步行者学习。”霍恩雷遥望东方,感慨地说,“记住,你肩负着两样重任:发现古代西域文明,同时,从源头上杜绝‘假文书’进入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