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送到树上去(1)

――卡尔维诺《 树上的男爵 》读后

卡尔维诺( ITALO CALVINO )在仰望一片茂密的树林时,发现粗壮杂乱的树干酷似一条条小路,树干之路是幽暗的,弯曲的,当它们向四面八方延伸,一种神秘的难以勾勒的旅程也在空中铺展开来。是光线的旅程?还是昆虫、苔藓或者落叶的旅程?许多从事文学和绘画创作的人都可能产生诸如此类的联想,但卡尔维诺慧眼独具,他看见了别的,他还在树上看见了一个人和他的家园。很可能是一瞬间的事,灵感的光芒照亮了卡尔维诺。这一瞬间,作家看见了“树上的男爵”,他正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去,那个在树上跳动的人影,正是作家守望的“人物”――所谓灵感来了,很多时候说的是人物来了。

有个人爬到树上去,不是为了狩猎和采摘,不是孩子的淘气,不为别的,是为了在树上生话!读者们无法忘记《 树上的男爵 》,其实是无法忘记一个爬到树上去生活的人。小说家从来都是诡计多端的,他们塑造的人物形象千奇百怪,套用如今商界的广告营销战略语汇,越怪越美丽,乖张怪戾的人物天生抢眼,印象深刻自然是难免的,但爬到树上去的柯西莫超越了我们一般的阅读印象,这个人物设置至今看来仍然令人震惊,在文学史上闪着宝石般的光芒。

《 树上的男爵 》出版于1957年,此时距离卡尔维诺的成名作《 通向蜘蛛巢的小径 》发表正好是十年时间,距离他的另一篇精彩绝伦的作品《 分成两半的子爵 》则相隔了五年时光。对于一个优秀的作家来说青壮年期的十年时光应该是一段河流般奔涌的创作史,可以泛滥成灾却不允许倒流,而卡尔维诺似乎是斜刺里夺路狂奔,背叛自己的同时也脱离了保守的意大利的文学大军。卡尔维诺脱颖而出之时正是意大利二次大战的疮疤渐渐结痂之时,( 而他早已经在《 通向蜘蛛巢的小径 》中触及了那块溃烂时期的疮疤 ),战争年代他在破败的街道和酒馆里体会意大利的悲怆,在和平年代里他有闲适的心情观察祖国意大利了,结果从树上发现了自己的祖先。从开始就这样,卡尔维诺善于让人们记住他的小说。即使是在《 通向蜘蛛巢的小径 》中,人物也是不易忘却的,一个孤独的男孩,被同龄的孩子们所抛弃,却被成年人所接纳所利用。没有人会忘记男孩的姐姐是个妓女,而且是个和德国军官睡觉的妓女。我曾尝试拆解小说中的人物链条:皮恩――姐姐――德国军官―游击队。感觉它像一种再生复合材料,可以衔接无数好的或者很平庸的情节、人物关系。( 由此有了皮恩偷枪的故事,有了皮恩和游击队营地的故事 ),这个人物链所滋生的小说材料是多快好省的,但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所有过于讲求效率的职业手段都有一定的危险。《 通向蜘蛛巢的小径 》也如此,看似牢固的人物链后来不知怎么脱了链,小说渐渐发出一种机械的松散无力的噪音,也许是从皮恩越狱后碰到“大个子”开始的,一切细节几乎都在莫名其妙地阻碍小说向辉煌处发展。我们最后读到了一个少年与游击队的故事,加上一把枪,很像一部二流的反映沦陷的电影。

一个过于机巧、科学的人物链对于具有野心的小说也许并不合适,而作家也不一定非要对“二战”这样的重大题材耿耿于怀,卡尔维诺对自我的反省一定比我深刻。五年过去后意大利贫穷而安详,卡尔维诺写出了《 分成两半的子爵 》,单就人物设置来说。已经抛弃了人们熟悉的模式,十年过后《 爬在树上的男爵 》应运而生,令人震惊的卡尔维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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