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深的天花板上,垂下来一具晶莹剔透、琳琅满目的巨型吊灯,几百粒如繁星密布的菱形水晶粒,反射出落地窗上玫瑰紫色的织锦窗帘。
这间书房虽然布置得富丽堂皇,但却处处散发着一股没落贵族的气息。我那台简陋的电脑,摆放在临窗那张古色古香的雕花写字台上,显得不太协调。
我仔细地检查着室内陈设的一切。当我的目光落到茶几上摊放着的影集时,我犹豫了一下,便把它们放到了写字台旁一个不被注意的角桌上。
里面那些发黄的黑白照片,记载着半个世纪前的一场婚礼。豪华的曼哈顿酒店大厅里,宾客云集。年轻窈窕的新娘,金发上扣一顶俏皮的贝雷帽,玉臂挽着矮她半头的新郎。新娘粗大的指关节颇为醒目,与她手中晶莹的酒杯和身上华丽的绸裙对比鲜明。虽然韶华已逝,但她嘴角上那抹不自然的笑纹,还是使人联想到此刻躺在楼上的那位银发老妇。
新郎矮胖,秃顶,虽已年过半百、貌不惊人,但踌躇满志,气定神闲,如一尾名贵的金鱼,在熟悉的水缸里摆动着尾翼,悠然自得。
第一次看到这本影集,便不禁遐想:是什么缘由,让两个差距甚远的人物走到了一处呢?也许仍然脱离不开金钱美色这一套老掉牙的路数吧!
我打定主意,若有合适的契机,还真要探询一番,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
门铃接二连三地响起,陆续进来了七八位本地作家。大家悄悄穿越客厅,进入大书房,矜持地打量着这个拥有几万册藏书、品位高雅却并不张扬的地方。看得出游荡在每个人心中的疑团。如果不是我,他们恐怕无人知晓,小城中还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
作家,诗人,在这个国度里,地位并不比普通的劳动者高多少。没有“作协”“文联”给谁发工资,作品若是卖不出去,或是卖不上几两银子,就得揽零活,打短工。无怪乎老太太提起“作家”两字时,也会轻蔑地翻白眼。
但在我眼中,这些人都属于值得尊敬的严肃的灵魂工程师。至少,大家还不肯为了金钱而玷污文学这个神圣的字眼。
大家在沙发上落座后,一个红脸膛白眉毛、不用化妆就可扮演圣诞老人的老作家,大着胆子开玩笑,探询我何以居住在这种似乎不应属于我的地方。“哎,我说,你难道又是一位落难的俄国公主吗?”
他年轻时曾是加拿大某报驻英国伦敦的记者,迄今已出过六本厚厚的小说了,却依旧默默无闻,闲时常靠为大学英文系的学生改作业贴补进项。
我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在园中的身份。于是大家看我的目光,似乎又多了几分亲切与友善。
“你可真幸运,住在城外,不用忍受垃圾的骚扰!”一位中年女诗人感叹道。
话头一起,大家几乎同时开始了抱怨。正值三伏盛夏,本市的清洁工人们却趁此良机开始了大罢工,以便争得更加优惠的待遇和薪酬。几周下来,城里的大街小巷已是臭气熏天,成了老鼠和獾类肆虐的乐园。
“这些人都是旱涝保收的政府雇员,工资年年涨,还不知足,太贪婪了!”“圣诞老人”愤愤不平,脸都红了。
“虽说清洁工是有罢工的自由,可老百姓却成了他们的人质。”一位高中男教师笑着说。“我看,市长至今还拿不出个解决办法,是因为他吃不准如何做将来才能得到更多选票,工会组织恐怕也是骑虎难下!”
“一小部分人是享受了自由,可绝大多数人的权利该如何保障?”我插言道。“渥太华的议员们天天在那儿扯皮,却连这种小事都解决不了!这要是在中国,一声令下,都得乖乖地回去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