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无奈地摇头叹息了一番,便纷纷掏出自己的草稿开始互相传阅,谈看法,提意见。
我是唯一的中国人,暗暗担心我的英文创作是否能被本地作家认可。讨论到我的作品时,大家除了默默点头外,未提出任何修改意见。是人们对一个遥远陌生的文化氛围不感兴趣,抑或我词汇简陋,技巧贫乏,作品难以引起共鸣?我盯着自己的稿纸,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困惑。阅读其他人的作品时,我拼命去理解每一个句子、每一个字眼,却悲哀地发现,我同样无法融入人家的喜怒哀乐。
好的作品,是需要丰富的人生阅历的。从如此平静祥和、清淡如水的生活里去寻求创作源泉,笔触似乎只能着眼于最琐碎、最无聊的枝节和片断。
休息时,我给大家奉上了茉莉花茶。大家一面称赞茶的馨香,一面观赏着房中陈设。女诗人在屋里转来转去,好奇地东张西望。突然,她从屋角的小桌上拿起了我放在那里的影集,一页页地翻看。
“噢!看哪!多么豪华的场面!”听到女诗人的赞叹,众人都放下手中的稿纸,凑到她身边。
“嗨,我还以为这是谁的宅第呢!原来是她!”“圣诞老人”突然转头朝我说,白眉毛高高挑起,“这就是你的女主人吗?我几十年前就认识她啦!”
轮到我惊讶了。梦里不知身是客。和他们相比,我其实才是外来者。
“圣诞老人”凑到我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本城一位女作家,原本是要嫁给这座豪宅的男主人的。但她慢了一步,让别人捷足先登了!那位女作家后来终身未婚,如今已经九十八啦!”
我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这位九十八的老人,是不是本城最著名的作家?”
他点点头。“若论畅销,她算是吧!”
“她是不是专门写食谱的?”我又问道。
白眉毛再次挑高了,似乎奇怪我怎么会知道。“是呀!这辈子,写了有二十几本吧!她很富有,住在城外一处牧场庄园里,养着好几匹马呢。”
我想起银发老妇眼中不屑的光芒,不再问什么。我笑了。心里悄悄得意,自己的联想力还不算太差。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笑?”
我只能岔开话头。“恐怕多数加拿大人,都重视口腹之欲,所以才造就了一批畅销作家吧!”
女诗人点头赞同,一撇薄唇:“除了吃,还有性!”
“中国有句老话,食色性也。”我也凑趣,“只怨咱们这些人,对人性了解得还不透彻啊!”
每个人都发出了会意的笑,似乎为自己的清高或者说清贫感到自豪。
黄昏时分,大家轮番与我握手告别。那位高中教师郑重其事地凑到我耳边说:“今天读到的所有作品中,只有你的最有价值。相信我的判断,坚持写下去吧!”
看他表情严肃,不像是敷衍之词,我激动得有些心跳。目送着一辆辆汽车在林荫道上驰远,我小跑着奔回书房,开启了电脑。
“还没睡吗?莉莲?”汤姆森太太身着红花睡衣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看了一下表,已是午夜十二点了。
“我刚才下楼,给麦克喂药,发现书房还亮着灯光。”
麦克被检查出患有心脏病。汤姆森太太常常忽略自己的饮食,但对爱犬的服药时间却一丝不苟地遵守。偶尔因为醉酒,漏下一次,她那一整天都会惶恐不安地紧盯着麦克,生怕爱犬会由于她的疏忽而命归黄泉。
汤姆森太太将臃肿的身躯深陷到沙发里,腋下搂着麦克,燃着了一支烟。“其实,我也没睡。刚看了一个电影,《 沉默的羔羊 》,乏味极了!真不明白,这种片子,居然会得奥斯卡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