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莲,莉莲。”汤姆森太太甜腻的嗓音,细如游丝,颤巍巍地从空中飘下,钻入我耳际。
来不及关闭电脑,我慌忙奔到楼梯口,仰头应道:“来啦!您需要什么?”
“请给我一壶咖啡,好吗?”她倚着楼梯扶栏,唇角挂着一丝暧昧的笑,似乎在自我解嘲。
几个循环下来,我已发现,每次她结束一轮伏特加欢乐之旅后,就会索要一壶咖啡。这就意味着,老太太将要清醒两星期了。清醒也有清醒的麻烦。我得随时准备着中断写作的思路,陪她海阔天空地闲扯。
端着托盘走进她卧室时,她正斜仰在沙发里舒舒服服地看电视。郁金香花园里,矗立着一架像风车般巨大的卫星接收天线,为她提供了全球几百家电视频道。醉媪不出门,也知天下事啊!
我把托盘放在她身旁的小茶几上,顺便瞥了一眼电视屏幕。渥太华的议会大厦里又在进行永无休止的辩论。一件鸡毛蒜皮式的小提案,就足以令几百个议员时而唇枪舌剑时而瞌睡连天,经年累月地耗费纳税人的钱。民主的效益可见一斑。
“谢谢。”她咧开涂着鲜红唇膏的嘴,给我一个礼貌的微笑。宽大的粉红色睡袍遮掩着肥胖的腰腹,右手指间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左手轻抚着麦克油光黑亮的脖颈。
茶几上放着一本书。封面上印着的杰奎琳?肯尼迪,那是老太太的偶像。偶像注定回眸一笑,风情万种。
我忽然想起,今天下午的作家聚会,应当再次和她打个招呼,以免她忘记了。
“汤姆森太太,我对你说过的本地作家聚会,这个月轮到我来主持,下午两点大家就要来了。”
“作家?”她扬起下巴,斜了眼看我,口气中颇有些不屑的味道,“都是哪些人啊?”
“有的可是著名作家呢!”我和她半开着玩笑,“人家难得来此,等会儿你要不要下楼去和他们寒暄一下?”
“著名作家?我怎么就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谁能算得上著名作家?都写过哪些巨著啊?食谱吗?呵呵!”她冷笑了一声,脸色似乎有些不快,“要是彼得?纽曼来了,我就下楼去!”
彼得?纽曼?那是加拿大的老牌政治评论家,老太太的同龄人。她的品位倒是不俗啊!转念一想,老太太年轻时,也是场面上走动的人物,谁知她是不是拾人牙慧,附庸风雅呢?
我转身下楼,去准备待客的茶点。
穿过宽敞的大客厅,进入了幽深的书房。整座房子里,这是我最钟情的角落。每天忙完了洗衣做饭,吸尘遛狗这些俗事之后,便是归自己支配的时间。一旦坐到电脑前,光阴便逝如飞箭。
书房的南北两端,开了四扇落地长窗,因有窗外浓密的云杉遮挡,光线虽然明亮,却不耀眼。贴着东西两面墙壁,立满了直通天花板的高大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颜色已经泛黄、至少是一百多年前发行的精装书籍。
屋子中央,几张墨绿色的皮沙发围成半圆,遥对着壁炉上方悬挂的一张油画肖像。画上那个戴着白色假发、目光凝重的中年男子,似乎是屋主人的祖先。
壁炉里,几段烧得半残的圆木横卧在冷灰中,不知是哪年哪月留下的遗物,因为老太太的脚步很少迈入书房。
浅棕色的厚绒地毯,踩在脚下软绵绵的。屋子的一端,临窗处,有座高出地面半尺的宽敞的平台。台上陈列着几件古董。最惹人注目的,是一架直径约一米、雕刻精美的古代地球仪。角落里矗立着一副齐腰高的铸铁架,上面横躺着足有半尺厚的翻开来的大英百科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