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易帜(9)

楠感到有只手将自己的心揉碎了。他喉头哽住,惶恐地伸出双臂,想要挽留住她离去的背影。

门,轻轻地关上了。屋中光线更趋微弱。绝望的浪头铺天盖地袭来,将他彻底淹没。

火车头凄厉的鸣叫声,划破了秦岭深谷的幽静。昏黄的车灯挣扎着,试图穿透铺天盖地的重重雾影。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裹着寒气跨入车厢,愣冲冲地,把身上背着的行李卷,压到了硬座椅上一个大包裹之上。

“哇……”婴儿尖细的哭泣声,从包裹里传出。

雯慌忙抱起包裹中的婴儿,一面埋怨那粗心的汉子。

汉子不认错,反怪她笨拙。“谁像你那样包孩子?包成一大团,像个大包袱似的,你怎么能怪别人!”

一根导火索,终于点燃了积压已久的弹药库。激烈的唇枪舌剑之后,雯再也忍不住了,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她扑在茶几上,毫无遮掩地大声嚎啕,宣泄着胸中无法言说的伤痛。

一个月前,她在东城的妇产医院里孤独一人挨过了长达三十六个小时的阵痛,在绵绵秋雨中,迎来了这条不该来到世上的小生命。

护士把婴儿抱到她床前,“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灵的,还有个酒窝呢,多漂亮的女孩儿呀!名字起好了没有?”

雯睁开疲倦的双眼,凝视着婴儿粉红的脸蛋,浓密的黑发,轻轻摇头。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两人曾一起在台灯下翻查着辞典,拣选出一个个美妙的词汇,争来争去,舍不得放弃任何一个承载着无限寄托与深情的字眼。

多少个夜晚,在黑暗中,他一首接一首地为她腹中不知性别的胎儿轻声吟唱。他浑厚的男中音十分动听。那次,听他唱完欢快的《 游击队之歌 》,又唱完抒情的《 二月里来 》,她突然问他,可曾听过一首叫做《 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的英文歌曲。没想到,几天后,他买回来一本《 外国民歌二百首 》,小小的屋子里就回荡起了那恍如隔世的熟悉曲调。她在黑暗里瞪大了双眼。歌声落了,她依旧沉浸在难言的情绪中,许久许久,没有做声。

窗外刮过一阵冷风,梧桐树上,几片残存的黄叶在秋雨中摇摇欲坠。被送到冰天雪地北国边疆的那人,今生还能见到他期盼已久的小生命吗?

本已计划好,孩子出世后,将立即送给一对无儿无女的夫妇。人都选好了,是一对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教师。可是,看着怀中婴儿黑白分明、天真无邪的眸子,她在瞬间反悔了……

车轮的铿锵声放慢了,火车似乎在费力地爬坡。雯坐直身体,揉揉红肿的双眼。身旁座位上的婴儿早已哭累,陷入沉睡。争吵完了的汉子也已乏了,仰靠在邻座的窗户旁,张着大嘴,发出鼾声。

车身晃动了几下,停靠在秦岭腹地的一个小站。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晨曦下,浓雾渐渐变薄,嘉陵江水露出了亘古不变的容颜,在崇山峻岭间默默流淌。

雯抬起头,遥望着天际发怔。远方一颗晨星,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正向她频频眨眼。那牵动她心扉的忧伤的曲调,又在她心头幽幽弹响。

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在阳光下渐渐枯萎。

爱情曾轻拂过我的心扉,

为何却要独自风中憔悴?

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在午夜里渐渐枯萎。

幸福曾轻轻唤醒我的沉睡,

为何却又独自伤悲?

也曾绽放过最美的花蕾,

也曾流露过最美的泪水,

为何春天一去再也不回?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