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玛嘎尔尼还是不虚此行。他没有达到通过谈判让英国进入中国的目的,却窥探到了大清国的虚实,为英国用另一种方式进入中国做好了铺垫。这其实也是该国国务大臣郑重交待的另一项使命。
玛嘎尔尼1792年从英国朴次茅斯港口出发,1793年8月抵达大沽,旋由清国接待大员陪着经北京至热河,一路上都在留意大清国的国情和民情。他的助手斯当东兼着书记官,专门负责搜集整理大清国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各类情报,向国务大臣写出了专门的报告。他的那本《 英使谒见乾隆纪实 》,便是一本为日后英军进入中国精心准备的"指南",字里行间暗藏玄机。玛嘎尔尼本人在谈判之余,也花了不少心思仔细观察研究中国,备了专门的记事本,在归途中埋头撰写中国之行的《 纪事 》,点滴在心头。
应当说这位英国特使的眼光很毒,尽管逗留中国时间不长,却能见人之所未见,几乎将大清王朝一碗清水看到底。他在热河仅与乾隆爷见过两次面,且是外交场合,你来我往都在打官腔。他却从这位东方老人的心态举止,看出了这位满清皇帝及其整个努尔哈赤家族的狭隘,心里一直在把本部落以外的人当成异类,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尤其对汉人心存戒备,即使亲近大臣,也貌合神离。他由此得出一个结论:这些满族人尽管在中国已经执政百余年,却没能真正融入中国社会,其间还存在很大裂缝。玛嘎尔尼的《 纪事 》中,有这样一段话:"我们的许多书本里都把汉族和鞑靼族混淆了,好像他们是一个民族。可是清君却在时刻关注着这个权力的诞生地。"他还调侃道:"在热河,鞑靼皇帝从他们祖先的传统中汲取营养。这时他们并不是完全在中国,也不仅仅只是在中国......两个世纪过去了,换了8个或10个君主,但蒙古人还是没有变成印度人;过去的一个半世纪也没有把乾隆变成一个中国人。"在玛嘎尔尼看来,这无疑是满清政府一个致命的弱点。一个只把视野局限在自己狭窄出生部落的皇族,如何能在一个已经需要国际视野的大环境里生存下去?一个连本国的汉族臣民都容纳不下的偏执皇帝,怎能与具有全球胸怀的"日不落帝国"撄其锋?
我们乾隆爷从玛嘎尔尼的"妄自骄矜"看出的是一个新兴帝国的野心,玛嘎尔尼从其"目空一切"看出的是一个封闭国家丧失活力而不自知的虚妄。他在《 纪事 》中还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清政府的政策跟自负有关,它很想凌驾各国,但目光如豆,只知道防止人民智力进步。满洲鞑靼征服整个中国以来,至少在过去150年里,没有改善,没有前进,或者更确切地说反而倒退了。当我们每天都在艺术和科学领域前进时,他们实际上正在变成半野蛮人。一个专制帝国,几百年都没有什么进步,一个国家不进则退,最终它将重新堕落到野蛮和贫困状态。'清朝'不过是一个泥足巨人,只要轻轻一抵就可以把他打倒在地。"这些话很刻薄,扫尽中国人的面子,却句句击中大清国要害,使"乾隆盛世"在世界面前变得黯淡无光。
玛嘎尔尼船队一路走过来,又一路走回去。来时从舟山、定海转道天津,见识了中国地方官府的人浮于事,办事的相互推诿,敲别人竹杠时显得既狡诈又愚笨。英国使团沿着运河北上,映入眼帘的是缠出一双小脚还行走如飞的中国女人,因营养不良鼓着大肚子的中国小孩,光着脊梁、拖着长辫子的中国男人,还有所有这些人原本目光呆滞,见到英国船队立刻惊诧莫名的古怪神情。在被迎入热河大清国避暑行宫以后,又让他们体验了中国皇宫生活的穷奢极侈,朝廷大臣的奸诈弄权,以及招待外国人的铺张浪费,整天在笙箫歌舞中的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