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儒家哲学的重要问题(7)

其中许多话,可以代表当时大部分人的思想。《白虎通?情性篇》说:“情性者,何谓也?性者阳之施,情者阴之化也。人禀阴阳气而生,故内怀五性六情。情者静也,性者生也。此人所禀天气以生者也。故《钩命决》曰:‘情生于阴,欲以时念也。性生于阳,以理也。阳气者仁,阴气者贪。故情有利欲,性有仁也。’”这些话,祖述董仲舒之说,董未划分,《白虎通》已分为二。王充时,已全部对立了。许慎《说文》说:“性,人之阳气性善者也。”“情,人之阴气有欲者。”此书成于东汉中叶,以阴阳分配性情。性是善的,情是恶的。此种见地,在当时已成定论。王充罗列各家学说,归纳到情性二元,善恶对立,为论性者树立一种新见解。

情性分家,东汉如此,到了三国讨论得更为热烈。前回讲儒学变迁,说钟会作《四本论》,讨论才性同、才性异,才性合、才性离的问题。才大概即所谓情。孟子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情才有密切关系,情指喜怒哀乐,才指耳目心思,都是人的器官。《四本论》这部书,可惜丧失了。内中所说的才是否即情,尚是问题。亦许才即是情。董尚以为附属,东汉时,已对立。三国时,更有同异离合之辩。后来程、朱、颜、戴所讲,亦许他们早说过了。大家对于情的观念,认为才是好东西。这种思想的发生,与道家有关系,与佛教亦有关系。何晏著《圣人无喜怒哀乐论》主张把情去干净了,便可以成圣人,这完全受汉儒以阴阳善恶分性情的影响。

到唐朝,韩昌黎出,又重新恢复到董仲舒原性说:“性也者,与生俱生者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情者七。……性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为性者有五:曰仁,曰礼,曰信,曰义,曰智。性之于情视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惧,曰爱,曰恶,曰欲。……情之于性视其品。”这是性有善中恶的区别,情亦有善中恶的区别。韩愈的意思,亦想调和孟荀,能直接追到董仲舒,只是发挥未透,在学界上地位不高。他的学生李翱就比他说得透彻多了。李翱这个人,与其谓之为儒家,毋宁谓之为佛徒。他用佛教教义,拿来解释儒书,并且明目张胆的把情划在性之外,认情是绝对恶的。《复性书》上说:“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感其性者,情也。喜、怒、哀、乐、爱、恶、欲七者,皆情之所为也。情既昏,性斯匿矣,非性之过也。七者循环而交来,故性不能充也。……性之动静弗息,则不能复其性。”这是说要保持本性,须得把情去掉了。若让情尽量发挥,本性便要丧失。《复性书》中紧跟着说:“将复其性者,必有渐也。敢问其方,曰:‘弗虑弗思,情则不生,情即不生,乃为正思。正思者,无虑无思也。’”照习之的说法,完全成为圣人,要没有喜、怒、哀、乐、爱、恶、欲,真是同槁木死灰一样。他所主张的复性,是把情欲铲除干净,恢复性的本原。可谓儒家情性论的一种大革命。从前讲节性、率性、尽性,是把性的本身抑制他,顺从他,或者扩充他。没有人讲复性,复性含有光复之意。如像打倒满清,恢复汉人的天下,这就叫复。假使没有李翱这篇,一般人论性,都让情字占领了去,反为失却原样。如何恢复就是去情。习之这派话,不是孔子,不是孟子,不是荀子,不是董子,更不是汉代各家学说,完全用佛教的思想和方法,拿来解释儒家的问题。自从《复性书》起,后来许多宋儒的主张,无形之中受了此篇的暗示。所以宋儒的论性,起一种很大的变化,与从前的性论,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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