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儒家哲学的重要问题(6)

荀子为什么主张性恶?亦是拿来作教育的手段。孟子讲教育之可能,荀子讲教育之必要。对于人性若不施以教育,听其自由,一定堕落。好像枸木钝金,若不施以蒸矫砻厉,一定变坏。因为提倡教育之必要,所以主张性恶说。一方面如孟子的极端性善论,我们不能认为真理;一方面如荀子的极端性恶论,我们亦不完全满意。不过他们二人,都从教育方面着眼,或主性善,或主性恶,都是拿来作教育的手段,所以都是对的。孟子以水为喻,荀子以矿为喻。采得一种矿苗,如果不淘、不炼、不铸,断不能成为美的金器。要认性是善的,不须教育,好像认矿是纯粹的,不须锻炼。这个话,一定说不通。对于矿要加工夫,对于人亦要加工夫。非但加工夫,而且要常常加工夫。这种主张,在教育上有极大的价值。但是离开教育,专门讲性,不见得全是真理。我们开矿的时候,本来是金矿,才可以得金,本来是锡矿,绝对不能成金。

孟荀以前,论性的意义,大概包括情性并讲,把情认为性的一部分。孟子主性善。《告子上》论情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性善所包括的情亦善。荀子主性恶。《正名篇》论情说:“不事而自然谓之性,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性恶所包括的情亦恶。笼统地兼言性情,把情作为性的附属品,汉以前学者如此。

至汉,学者主张分析较为精密。一面讲性的善恶,一面讲情的善恶。头一个是董仲舒,最先提出情性问题。《春秋繁露?深察名号篇》说:“……天地之所生,谓之性情。性情相与,为一瞑,情亦性也。谓性已善,奈其情何?故圣人莫谓性善,累其名也。身之有性情也,若天之有阴阳也。言人之质而无其情,犹言天之阳而无其阴也。”董子于性以外,专提情讲。虽未把情撇在性外,然渐定性情对立的趋势。王充《论衡?本性篇》说:“董仲舒览孙孟之书,作性情之说曰:‘天之大经,一阴一阳;人之大经,一情一性。性生于阳,情生于阴。阴气鄙,阳气仁。曰性善者,是见其阳也;谓恶者,是见其阴者也……。’”人有性同情,与天地的阴阳相配,颇近于玄学的色彩。而谓情是不好的东西,这几句话,《春秋繁露》上没有,想系节其大意。董子虽以阴阳对举,而阳可包阴;好像易以乾坤对举,而乾可包坤一样。《春秋繁露》的话,情不离性而独立。《论衡》加以解释,便截然离为二事了。大概董子论性有善有恶。《深察名号篇》说:“人之诚,有贪有仁。仁贪之气,两在一身。”这个话,比较近于真相。孟子见仁而不见贪,谓之善。荀子见贪不见仁,谓之恶。董子调和两说谓:“仁贪之气,两在一身。”所以有善有恶。王充批评董子,说他“览孙孟之书,作性情之说”。这个话有语病。他并不是祖述那一个的学说,不过他的结论,与荀子大致相同。《深察名号篇》说:“天生民性,有善质而未能善。”“今万民之性,待外教然后能善。”《实性篇》又说:“名性者,中民之性。中民之性,如茧如卵。卵待覆二十日而后能为雏,茧待缫以涫汤而后能为丝,性待渐于教训而后能为善。善教训之所然也。”孟子主张性无有不善,他不赞成。荀子主张人之性恶,他亦不赞成。但是他的结论,偏于荀子方面居多。董子虽主情包括于性中,说“情亦性也”,但情性二者,几乎立于对等的地位。后来情性分阴阳,阴阳分善恶,逐渐变为善恶二元论了。汉朝一代的学者,大概都如此主张。《白虎通》乃东汉聚集许多学者,讨论经典问题,将其结果编撰而成一部书。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