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年,我的一个外甥在香港没有大学收容,跑到美国去跟我读书。孺子可教,只六年他就拿到博士。我教他什么呢?第一,周末要跟我去钓鱼,不准读书。第二,垂钓或下棋之际我教他怎样找重点,寻兴趣。第三,选老师时不要管教得好不好,但求老师博而深。这位外甥的名字是S。Y。Chiu。今天,在国际学术上,没有一位研究细胞的学者没听过他的名字。
一九七九年,我替两个在广州的外甥女办手续,带她们到美国跟我读书。到美之初,她俩面有菜色,英语目不识丁,但六年后因为有学问而有了专业。是的,七十年代,有十多个在香港进不了大学的学子,到美国跟我求学,都有类似的成果。
其实,我这个非教育专家的所谓教育,教来教去都是那几句。学问要从兴趣入手,在重点出击。脑子要多休息,但读书时要集中,心领神会。任何科目,值得读的文章不多,所以选文而攻之所花的时间应该比读的时间长。读不是信,而是考虑,所以每有会意,就要停下来细想。选老师的唯一准则,是学问的水平,不顾其他。发问很重要,所以要想好题目,一见到老师就问。如上所说的法门,显浅不过,但全部都是与香港的教育制度脱了节的。
我教自己的儿女格外用心,是人之常情。儿女八二年从美跟我来港时,哥哥十岁,妹妹九岁。我为他们选校的问题,头痛了几个月。后来决定让他们入读英童学校,痛心地放弃母语。这个选择的唯一原因,是英童学校没有功课,回家不用读书。我认为儿童要多玩耍,尤其是那些要用上想象力的游戏。
事实上,儿女在中学时,每次考试成绩特别好我就有怨言。我对他们说,求学是长途赛跑,在中学时最蠢是跑在前头,所以考试成绩要保持在中上的位置,冲刺是二十五岁以后才开始的。后来他们到美国进了大学,儿子问:“我可以发劲了吗?”我说可以加一点,但将来若要读博士,真正发劲是开始写论文的时候。殊不知我这个傻儿子在大学一年级就狂发劲,我用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住!后来我跟他订了一个协议:考试的前一晚不准读书。他当然明白:用脑是运动,跟其他运动一样,比赛前要休息。
今天,儿子在研究院,学医及基因研究,深明求学之道。他知道考试但求及格有余,而成就是以研究的贡献来量度。他少用笔记,买回来的书读后全是新的。这些是但求理解而不论考试的行为了。
我的女儿是另外一个故事。她在大学是选修英语文学的。我多次劝导,也不能说服她毕业后到研究院去研究些什么。可幸的是,她得到祖父的遗传,自小下笔成文。今天她在美国工作,因为文笔流畅而雇主大不乏人。女儿的经验,使我意识到当今之世,在知识投资上回报率最高的,是语文。香港的学生真的是胡里胡涂了。现在我要从另一个角度——一个强词夺理的角度——来表达我对一些所谓专家的观感。在大学念书时,老师阿尔钦对我说了几句影响了我之后的一生的话。他说:“我知道你是可造之材,但你要知道,成功只能以效果——而不是以意图或热情——来衡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