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森林(9)

这时职工们都在下面看他,就像小时候总有一群孩子看一个大胆孩子爬树。在不景气的年月里,贮木场的气氛还像个封闭自足的大户人家,有的职工一家两代都在这里工作,有的老人从当年的书记,一直干到门房的工作。

“我们没包袱,政企分开后,包袱都在镇上。”周的口气甚至还有一些得意——镇上也就是远处那片木头社区,政策像是在地图上被执行,我清晨就是从那木头社区过来,那里上班的气氛掩盖了下岗。

这个贮木场的一二把手,仍然是区人大代表的候选人,周涌泉的名字写在大红纸上的时候,却给写成“权力”的“权”。这又是一个孤独自保的企业大家庭。

这里比镇上看起来更有田园色彩,这里的老人看起来也不像包袱,有几户老职工家养了一些驯鹿,但我发现,鹿这种瑞兽,比马似乎更不通人情,更狂野,也很难沟通,它们和年轻的树枝一样惊恐,因此也一定比猎犬更敏感于森林中的异常。

老金家里的鹿似乎总也养不熟。此地其实也并非驯鹿天然的故乡,因为太冷,长不出草料,需从更暖和的平原地区购买,这也增加了副业的成本。

贮木场里回荡着这些鹿用头撞击围栏的“咚咚”声……鹿鸣则传得更远。“等鹿茸长起来,它们就不会这么激烈了,它们将爱惜自己的角……和树一样。”

贮木是采木的后环节,这也使这个企业保持景气,他们垄断了这里木头的销售环节。

木头从山里通过仓库连通的那条铁路运来,堆积在院子里。鸟群有时在放倒堆积的木头上空盘旋一下,确认那到底是不是一片树林。森林大火也曾使它们数夜飞行却找不到栖身之地。森林脱落,萎缩,消失,但鸟的基因里曾先验地见过那么多那么浓密的远古的、近代的大森林。它们将在未来的荒芜上继续翱翔,寻找和过度地想象。

周涌泉喜欢动脑筋,如年轻时的庄学义,庄划右派后还连续搞了“高寒地区冷车启动”等三项科技成果,周则在30岁的时候,一人支撑起过一个几百人的问题企业,也曾是记者,“黑龙江优秀青年企业家”的奖杯还崭新地放在桌上。一年前,他在玩数码相机的时候产生了将之用于销售管理的念头——“为每根木头拍一张照片,有了一个户口照片”,这样就可以追踪每一根木头的命运了。

但周涌泉现在的企业,未来很可靠,比起他以前呆过的问题企业,甚至算是个“肥缺”,萧条的采伐业汇聚起的总量仍然足够企业生存,一个经理只需维持或者拓展市场就可以。他显得轻松,偶尔发表哲学、历史、社会变革、民族国家方面的感叹,总体像是一个顺境中的人。他已发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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