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昆明诗人余地的信(3)

我们都是湖北人,所以前年我们在昆明的十字路口见面,我立刻觉察到你共同的忧郁,而你的大抱负,文化界的、诗本身的野心是你独有的,使你阴郁,鬓角像插画中的于连,目光有些凶悍,而昆明人总说你爱笑,乐观,但对诗人,幽默与调侃不算什么厉害事物,尽管叔本华曾说:“一个快乐的人自杀的诱因必须更强烈。”诗人并非智力超群者,但感情高贵。诗歌可以看出一个人语言和思想的极限,他每天都体验到极限,尽管每个人都可以轻易地走向文字,每时每刻。

是那次你不停告诫我:“诗有很多种,很多种。就和死一样。”今天遇见周重林,他说:我们在昆明,即使物质成功了,先写诗,后经商,即使都成功了,失败感也还是压倒一切的,于坚也失败了。诗是一种失败的文体,中国诗歌,其实早已无法理解现实,描述都谈不上。昆明也是失败的城市,人民生活没起来,城市就给破坏了,滇池就给白白污染了,死了,空有阳光照在法兰西黄的墙上。当时周重林心情低落。他很可怕地说:为什么你抢先自杀了。我从未见这早熟的少年这么动容,他的茶叶杂志非常成功,你们在飞机上都能看到它,可此刻他又像银杏文学社的穷学生了。

今天我也才发现,我们都在写类似的读书文体,你更有耐心,还看了许多老书中的新书,新书中的老书,看一本写一本,于是我将真的重新开始继续写我的读书笔记,而你又写了更多更成功的诗,前年你陪我在昆明访问那些成名诗人,诗人云集,我不知谁是主角谁是配角,那时我多么拒绝人类的感情,忽略了许多瞬间,我至今仍在迂回地领悟生活,而你那么直接了断了,《在云南继续写诗》中,我几乎没有提到你的在场,仿佛你也是我那幽暗的自我的一部分。我什么问题都没问你,把你当成了导游。不知道有没有刺伤你。

你的死使我必须重写我对云南的第一次回忆。只是我无法想象你的幻觉。你生活真正的准则。但我发现了你的阅读量,你隐藏的阅读史,你的6000本藏书,中国人从小所缺乏的阅读经验,你的死又激发了我阅读的激情。要继续做强力的读者。正道。

我那次故作镇静用社会学态度去解构诗歌,也是等着激怒你们。我们当时只是一两个被你称为“没有读过诗的恐怖分子”的人。但没有在旅行中等到你们的爆发。

我仍然从外部纪念你,仍拒绝采访你,我不懂诗,但是为它而高兴。

舍丽?杰克逊在《难忘山居》里说:“没有任何活物可以在绝对现实的条件下神智清楚地长久生存;一些人认为,甚至连云雀和蚂蚱也有做白日梦的时候。”以此共勉!

2007年10月8日晨,北京东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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