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继续写诗(10)

现居北京的云南诗人施袁喜在最近一期的民间诗歌刊物《审视》中回忆当年在大理南涧写诗的生涯:“多年前当我终于发现诗歌这种体例,曾为此彻夜未眠。我在这种分行或不分行的文字中发现了事物安静而神秘的本质。我试图把它写下,先是照葫芦画样。后来是为自己画葫芦……”——这个青年至今也没找到北京与云南生活的任何相同之处。

南涧诗社“I部落”——目前只在网络里存在——这也正是帮助施袁喜发现诗歌的诗人群落,当年在这个偏僻小镇,在中学老师董桄福带领下,这些孩子煞有介事彼此修改诗,彼此阅读,互相鼓励,用祭祀一样神圣的态度,爬上太极顶,在风里做命题诗。诗这种在语法上不自然却最为接近内心的语言,一下子成为他们观察世界最正当的方法。

在大理南涧,在这个被“跳菜”歌舞无限拉长吃饭时间的彝族人聚居的县城,我见到了“I部落”诗社当年的成员:董如兆,杨训波,陈光业,张灵……在我追问下,走上县政仕途的董如兆表示自己已不再写诗——县委的文牍工作,因事关政策与老百姓疾苦,得非常用心去写,完全占了大脑,无暇写诗,但据说,这些都只是托词,现在他只是在更隐秘地继续写;中学教英语的杨训波则转而艰苦地写着自传体的小说——他总是回忆中学时“顽石文学社”的时代,他和施袁喜、吴云粒、邹文斌在水声清澈的环城路上的步行体验,七步成句,九步成诗……陈光业则在大理一个最无民俗感的商业区里卖着手机,他显得相当清醒:作为一个中文系毕业的人,能在这一行成为各大公司争相挖角的人,已属奋斗的结果:“中文系的人适应力最强,可以成为任何人”……繁忙的销售工作使他暂时很少写诗,题材也缩小了,局限于都市生活……但他相信自己最终会全力写“更宽广的诗”。

被大家公认“诗歌最有前途”的是张灵,也许因她内心最纯净,语言几乎完全生于内心的歌唱欲,当我们要离开南涧,她想和我们一起旅行——“走到哪儿算哪儿……也许丽江,也许北京……”“就当是一次离家出走的演习……”——这个内心不停地涌动旋律的小姑娘,在她的诗歌里,我这一路上碰到笨笨的男诗人的打击乐变为清脆的敲击,那是一个人开始写作时内心欢快的铃铛声,时间起跑的滴答声,那一蹦一跳的说话方式,几乎从不互连的词语,那些略显矜持的中断,仿佛都在暗示对一个更绵延更连续的外部世界的渴望——她每天从电力公司下班,骑着摩托车沿着南涧边上的公路飞驰,沿途的山村、天空、河流、飞鸟和人,已经被她简洁似颗粒的诗歌唱过无数次——后来我们发现:和她一起旅行是世上最愉快的事,与张灵的旅行,也使我终于放下模仿写诗的状态,停止解构它,开始纯粹是在欣赏一种艺术、一朵花———她像一个引号跟着我们,继而惊奇地发现邻近的县城竟然也有那么多同样孤独的诗人,她学习采访,观察采访对象,也观察我们,沿途写下一些速写般的诗,我们不知不觉走在一个被诗人审视的童话般的世界里——走在云南的天空下。

(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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