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继续写诗(9)

吴奎南是那种“学马列”真用了心的农民,结果产生了自己的思想,想用爱情去解释共产主义可行性,他的诗在落差极大的概念间奔走,颇有雄心,我注意到的与其说是他的理论,不如说是语言,杂合哲学语言与农民的日常用语的腔调,这种腔调令这中国老农民有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高贵……他会突然对你倾诉:“我这一生就像在地狱挣扎……”

这人一辈子都在追求精神幸福,坦陈他对目前婚姻的不满,他始终爱着那书中的女主角蓝彩珍,是吴奎南在他乡村生活范围里,唯一遇见的能与他讨论哲学与信仰的美人,但吴奎南由于自己的地主出身,不想连累她,拒绝了她,彩珍另嫁,最终因在农村“太有思想”,受迫害,疯了,投井自杀。但我后来才知道,这种“不想连累”的说法,只是这地主儿子自己的怯懦的遮羞布。

我见到他时他蹲在宾馆外面的石头上,一见到我就申诉编辑破坏了他一贯到底的韵脚,旁边有个写小说的死党张继前始终跟着他。

吴68岁,是村里农民写作者的精神领袖,他那最早从文革的废墟中重建的豪宅,成为许多年轻写作者窗前的乌托邦——米甸是个奇特的地方,扫盲班及过去的私塾,仿佛都为了农民的写作欲望而准备;说书先生朗朗上口的《三国演义》加《金瓶梅》构成许多农民写作者内心的蓝本。

70年代他是本地头一个自己去山里探煤矿建私窑的人,一度相当富,不久就因安全以及股份等问题停产——吴的前妻在运煤时被压死,这个女人的重要性仅次于蓝彩珍,她虽不懂文学,但“非常爱我,我们吵了架,我躺在床上,她做好饭来叫我,我装做不动,她就把我抱着亲。她腰很细,从来不化妆不打扮,都是那么美……”

20多年,他凭鼻子(我后来发现其实是对所有大跃进劳动场所的惊人记忆力),又多次找到“新矿藏”,却因政策多变屡建屡败,他给当地人印象是:有时很穷有时很富……但他仍对自己的地质天赋很自信:“我找矿准,我老了,即使躺在床也能挣钱,动动嘴皮子也能挣钱。”

吴奎南已高度近视,写作时眼要紧贴着本子,众多孙子围着他,但没有一个显示出作家天赋,目光没有爷爷锐利,童稚是平庸的新一代的托词。吴奎南则依然专注于自己的精神生活,对自己现在的妻子视而不见,他仍然在家人中寻找精神上可以沟通的对象,他比较喜欢三女儿,作为一个诗人,他永远在寻找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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