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些杀死你

荣智健在近19年的商海生涯中,创造了很多完美的资本运作经典模式。他对自己的生意才能是相当认可的,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但是基于实业的资本运作和纯虚拟的金融资本游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在荣智健擅长的资本运作领域,说白了,真正的大庄家是他自己,他是发牌人,各类投资者是接牌人。发什么样的牌,以及玩哪种规则的游戏,都是他说了算。但到了纯虚拟的金融资本游戏领域,真正的庄家是那些国际投行,它们是发牌人,发什么样的牌,荣智健就只能接什么样的牌,玩何种规则的游戏,荣智健也只能奉陪。

按理说,中信泰富本身是以实业为主的经营主体,应当保持稳健的财务原则,追求稳定的利润回报。但荣智健当初与国际投行签订的澳元合约的额度已经大大超过了实际需求,他已经不是简单地进行正常的外汇套期保值,而是在与外汇交易商进行一场豪赌。

一般的外汇期货套保可以用外汇远期合约或掉期合约,但荣智健却选择了收益和风险不成比例的Accumulator{1}累计股票期权合约。

中信泰富外汇合约签署的时间集中在2008年7月份,交易对象包括花旗银行香港分行、渣打银行、荷兰合作银行(Rabobank)、法国外贸银行(NATIXIS)、瑞信国际、美国银行、巴克莱银行、法国巴黎银行香港分行、摩根士丹利资本服务、汇丰银行、国家开发银行、法国东方汇理银行(Calyon)、德意志银行13家国际金融巨头,合约一共有16份。

中信泰富的合约主要有4类:澳元累计目标可赎回远期合约、澳元日累计合约、双货币累计目标可赎回远期合约和人民币累计目标可赎回远期合约。

合约杠杆倍数绝大多数为2.5倍,即国际投行允许买方用1块钱买2.5块钱的东西。当价格对中信泰富有利时,每月的购买量为3000万~416万澳元不等。

如果将16份合约准化为15份合约,则签署时间为2008年7月16日,合约开始结算时间为2008年10月15日,到期时间为2010年9月(24个月)。价格有利时买进1000万澳元,价格不利时买入2500万澳元,加权行权价为0.87,按月支付。

合约里包含有复杂的期权,一种是向上敲出的看涨期权(Up-and-Out Call),另一种是向上敲出的看跌期权(Up-and-Out Put)。

这种产品的原理可近似看作中信泰富向对手方购买一个澳元兑美元的看涨期权以及卖出两个看跌期权,行权价格都是0.87。当澳元汇率高于0.87时,中信泰富以低于市场价的0.87每天买入1个单位外汇而获利,但当汇率下降到0.87以下时,则中信泰富必须每天以0.87的高价买入2个单位外汇。

这就好比说一个玉米经销商,为了确保未来几个月的玉米不至于亏损,他需要做一些远期的期货交易来进行套期保值,以防止玉米价格下跌造成现货玉米价格的下跌。

按照传统的办法,他可以买入与未来现货数量匹配的看跌期权。比如,现在的玉米现货价格是1000元/吨,玉米经销商买入1000元/吨的看跌期权。三个月之后,玉米成熟并完成收购等一系列动作之后,将拿到市场上出售,如果这个时候玉米价格上涨到1500元/吨,则玉米经销商手里的现货价格每吨赚500元/吨,而期货这一块则亏损500元/吨。其实,整体上,现货和期货对冲之后,玉米经销商是没有亏损的。

但是如果这个经销商不按照传统的套期保值路数去做,而是采用了这种KODA的方式操作期货,那么它的思路是这样的。首先他要找一家国际投行,然后和投行进行一个对赌。如果他估计未来三个月之后的玉米价格将达到1500元/吨,而现在的玉米现货价格是1000元/吨,国际投行会设定一个区间800元/吨~1200元/吨,和玉米经销商在这个区间范围内进行期货交易。通常国际投行会给玉米经销商一个8折价格,允许它以800元/吨的价格购买一个期货交易合约单位的期货。

当玉米价格在区间范围内波动的时候,玉米商人每天可以买入合同约定好的期货合约单位。因此,只要现货价格高于800元/吨,则玉米商人每天都是有赚头的。比如,当玉米价格是900元/吨的时候,商人可以每天以800元/吨的价格买入实际值900元的东西,盈利100元,如果玉米价格为1000元,则该商人每天赚到200元。如果现货价格超过了1200元/吨,则国际投行有权取消该合约,玉米经销商所有的盈利将归零。并且,合约允许玉米经销商采用杠杆交易,即实际在账户里存入400元,就可以交易800元的生意,对于玉米经销商来说相当于以400元的资金撬动了1000元的生意,而且其中还有20%的折价,这对于一个商人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但是国际投行会在合同中隐晦地表达另一个意思,即如果期货价格跌破了800元/吨,则玉米经销商每天需要买入两个期货交易单位的合约。这就意味着,如果玉米价格由800元/吨下跌到600元/吨,则玉米商人每天要花1600元(800×2)的钱买入实际只值1200元的东西,每天亏损400元;当价格下跌到400元/吨的时候,则玉米商人每天要花1600元买实际只有800元的东西,每天亏损达800元;当玉米价格下跌到100元的时候,玉米商人每天要花1600元,买入实际值200元的东西,每天亏损1400元。

通过上面这个例子,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到这款金融衍生产品的盈利和风险关系。对投资者来说,盈利是单倍的,而亏损则是双倍的,这里面的风险特别大。

如果一个玉米经销商只想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玉米生意,进行简单的套期保值,完全可以只采用最简单的期货方式进行,而如果他想投机取巧,用正常交易所需要资金的极少一部分去做期货交易,并且想通过这种方式赚取很多的利润,他必然会走入陷阱。

荣智健实际上就是一个掉进了陷阱的倒霉玉米商人。

可是中信泰富为什么要做外汇期货套保呢?

原来中信泰富在澳大利亚有一个名为SINO-IRON的铁矿项目,是西澳最大的磁铁矿项目。这个项目总投资约42亿美元,很多设备和投入都必须以澳元来支付,对澳元的需求很大。整个投资项目的资本开支,除已投资的16亿澳元之外,在项目进行的25年期内,还将在全面营运后的每年度投入至少10亿澳元。

在这个项目的运作过程中涉及4种不同的货币:港币、人民币、澳元和美元。美元是国际结算货币,中信泰富需要把在内地赚到的钱兑换成港元进入香港总部,香港总部再把港元兑换成美元通过国际金融机构转入澳洲;而到了澳洲,又需要把美元兑换成澳元,在当地进行交易;澳洲的铁矿山开发完成后,产品需要运回到中国,又需要将澳元计价的铁矿石转换成美元,然后再将美元转换成人民币计价,最后和中国的厂商进行结算。

为了规避未来市场的风险,中信泰富常年需要进行外汇的套期保值。但是,从2007年开始,一向稳健的中信泰富开始频繁涉足于Accumulator这样的复杂金融衍生产品。

在中信泰富事发之前,香港大富豪李兆基一直鼓吹澳元的前景,有人将荣智健做金融衍生品归结为误听了李兆基的话。其实,真相并非如此。

从2007年开始,受到全球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的影响,全球出现了一波资源型产品价格上涨的趋势。澳大利亚是大宗商品出口较为集中的国家,因此,它的货币号称能与美元相媲美,币值非常稳定。到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澳大利亚央行不断调高银行存款基准利率,达到7.25%,高息货币的吸引使国际投资者趋之若鹜。

另外,全球经济持续了多年的增长趋势,形势一片大好,投资者有理由对澳大利亚的经济情况保持乐观的估计,澳元兑美元的比值一度上升到0.95。

在金融危机爆发前,香港一度成为各种金融衍生品的天堂,无论是私人投资者还是像中信泰富这样的机构投资者,都购入了不同的Accumulator产品。但是随着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爆发,私人投资者和机构投资者都损失惨重。

笔者所接触过的一些私人投资者所透露的信息,让我本人对国际投行的阴险作风印象深刻。这些投资者在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后,手中股票的抵押价值迅速缩水,私人银行的风险管理部门纷纷收紧抵押借款尺度。几乎在一夜间,投资者的可抵押资产已不敌KODA合约要求的全年双倍购买股份所需资金,被逼补仓或低位斩仓。

星展(香港)的私人银行客户郝婷在2007年七八月间,累计往星展(香港)账户存入8088万港元,同意购买所谓的“打折股票”(其实是KODA)。2007年11月,薛女士在星展(香港)的账户被冻结,银行的对账单显示,其总资产净值为负9446万港元;北京律师赖建平,在香港荷兰银行投资2000多万港元购买KODA,如今不仅一分钱不剩,还倒欠荷兰银行200多万港元。前香港地区市政局主席梁定邦,也因2008年10月投资花旗银行所销售的KODA产品出现亏损,而被银行追讨970万港元。

在北京北三环苏州桥附近,赖建平曾经约见过笔者,这个中国内地的资深律师,被荷兰银行负责衍生品销售的张女士玩得团团转。在一番天花乱坠式的吹嘘之后,赖建平凭着对国际投行的品牌信赖,毅然投资购买衍生品。但当危机发生后,赖建平的账户被洗劫一空,那位女士则靠手续费和奖金赚得盆满钵盈,并离开了荷兰银行。赖建平的投诉对象没有了,荷兰银行对赖建平打起了太极,到目前为止,这个依靠法律为生的人,还没有获得一个明确说法。

除了这些私人大户外,很多在港的H股和红筹股也是损失惨重,估计香港有27家上市公司受累,当中包括中信泰富、湖南有色、中国传动、粤海投资、中国铁建、中国中铁及平安保险等公司。其中,中信泰富、中国铁建和中国中铁都是因为做澳元期货导致巨额亏损。中国中铁汇兑净亏损约人民币19.39亿元,中国铁建汇兑损失为人民币3.2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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