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6月,袁世凯凄凉的死亡,宣告了护国战争的结束。
老袁之死,立刻让那些先前磨洋工的大人先生们放下了各种各样的思想包袱,纷纷跳出来收拾残局。
就这样,一群群自以为是的笨蛋踏上了他们的问鼎逐鹿之路——这些把旧帝国搞得四分五裂的老太爷们,终究不能忘怀大一统时代的种种好处,高唱着各种各样的“统一”调子,很努力地寻求起地方的统一、区域的统一,乃至全国的统一来。
但这帮可怜的笨蛋,却又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统一(他们满脑子里都是征服时代的旧思维,把“统一”简单地等同于武力的“征服”。于是谁都想“统一”别人,而不愿意被别人“统一”),更不知道如何去实现这样的统一!
他们捧出黎元洪继任大总统、段祺瑞为责任内阁总理,告天下以太平。可是天下太平,宣告起来容易,真要重建一套崭新的大一统国家秩序并为天下人所接受,却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旧帝国崩溃了,一个在旧帝国基础上勉强拼凑起来的过渡政府也崩溃了,可经历了两次国家崩溃的人们却仍然站在曙光到来前的迷惘和黑暗中……
中央政府变得越来越弱势,最后竟沦落到只要手里握有枪杆子、连山大王都敢于反抗它至高权威的地步。
身历了那个时代的蒋廷黻先生,在他的大作《中国近代史》中说得好:“民国元年的民国有民国必须具备的条件吗?当然没有。在上了轨道的国家,政党的争权绝不使用武力,所以不致引起内战。军队是国家的,不是私人的。军队总服从政府,不问主政者属于哪一党派。却是民国初年,在我们这里,军权就是政权。”
就这样,普天下的人们渐渐习惯了没有大皇帝,也没有大总统,没有法律道德,也没有社会共识的时代。他们在最原始的生存欲望驱使下,开始尝试着用千奇百怪的方式去经营脚下那些支离破碎的土地——这,就是割据。
古人云“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近二十年的乱世天下,就此以西南诸侯的割据战争而揭幕。
一、王旗幻变
话说坐镇成都的成武将军陈宦,在与蔡锷的护国军达成攻守同盟后,便于1916年5月22日发出四川独立通电——他不但宣布反对帝制,而且声称与老袁断绝一切私人关系。
病中的老袁闻讯大怒,即刻发表川军第一师师长周骏为重武将军,督理四川军务。并命坐镇重庆的曹锟补充周军大批械弹,怂恿其进攻成都,驱陈而代之。周骏见有利可图,遂欣然从命,以王陵基旅为前锋,发动西征(由陈宦指派来的另一个旅长熊祥生,此刻正带着刘湘团和陈能芳、赵成吉两营驻防泸州堵截护国军。周骏指使刘湘将熊轰走并接任旅长,川军中的陈系势力自此完全垮台),成渝间的东大道上一时间全是络绎西进的第一师部队。
但到6月6日,袁世凯去世,黎、段上台,天下形势陡变。陈宦随即在6月8日宣布取消独立,作为对他的湖北老乡——大总统黎元洪的支持。
他这一轻率举动立刻开罪了南北双方。
对南方的护国军而言,陈宦在南北和议尚未全面达成之前,便单方面宣布取消独立,无异于背叛;而北方的责任内阁总理段祺瑞呢,也不肯领这个情。
在和老袁有深厚私人感情的段总理看来,在反袁问题上,争公义则可,废私恩则非:陈宦此前宣布独立,不过是政见之争,尚可原谅;但陈扬言要与老袁断绝个人关系,就是不折不扣的忘恩负义了。至于陈宦此后又宣布取消独立,那也只是在给黎元洪面子,而不是给他段总理面子——这会儿掌握着北洋中枢大权的段祺瑞,对黎菩萨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双方矛盾甚深,要不后来怎么闹出了“府院之争”呢——所以支持黎总统,即是不支持段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