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能庙里的住持舍不得捐款,干脆一咬牙自行出资送人去日本留学。于是果能和尚便将“僧”字改为“曾”字,从“僧果能”,变成了“曾果能”,就这样东渡日本求法去了。
无奈那年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大势之下,年轻的果能和尚终于也把持不住了。他辜负了自家庙里那群老和尚的殷切期望——不好好挂单云游访寺寻僧,偏去跟着东洋鬼子学了一堆歪门邪道的自然科学。
等到他终于学成从日本海归,便还俗跑到重中去讲植物学。不过他早年没有受过正规的古文教育,去日本后又是学的动植物,自然文言底子欠佳,以至于编的讲义很不入学生们的法眼。
比如说,曾老师想描述这样一个事实:知道菜花的人很多,但知道菜花蕊中有绿色雄蕊柱头的人很少。他就这样很坦率地写道:“今人但知菜之花者多,而不知绿色之球者鲜矣。”
这话讲得牛头不对马嘴,文言功底确实够呛。于是学生们大笑,鄙视果能和尚水平太差,便相约不去上他的课,生生把这个博学的留洋和尚给气跑了。
不过这位写不好文言文的果能和尚,居然也是个乱党分子。不信的可以去查查同盟会在日本的早期会员名单,就会发现这位果能和尚的尊姓大名。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英语教学上。最初重庆府中学堂缺乏像样的英语老师,于是只得去请邮局的职员来打零工讲课——那年头邮局都是外企,这帮人给洋鬼子打工,口语自然是相当流利的,只是语法和中文程度么,就不敢恭维了。
某次某先生给学生布置功课,学生抗议说太多了,这位老兄便想当然地掉了句书袋:“不为不多也!”待得学生们狂笑起来,先生才知道自己搞错了,情急之下番邦夷文脱口而出:“Today’s lesson is not too much!”
这样的老师,学生当然要瞧不起!可是他们瞧不起老师的理由却是那么的无聊。
这些学生刚从旧时代走来,深受传统科举教育的影响,于是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连文言文都写不好的家伙,大抵是没有才气的,进而更推论这样的老师也不值得尊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所推崇的这种化石般的语言,其实已经到了没落的前夜。杨庶堪,字沧白,重庆巴县人,秀才出身。辛亥年重庆独立领袖人物,此其早年像,颇有书生气。
但要让他们认识并承认这一点,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这个国家越大,所需要的时间就越多。而在此之前,他们也只能先委屈一下,在新与旧的冲突中看笑话或是被人看笑话了。
就这样,一位学贯中西的秀才杨老师,就成为他们喜欢和崇拜的偶像。
这位杨老师,十五岁县考秀才便是“案首”,天资是没得说的,古文底子更是顶呱呱——说到师承,他可还是清末大名士王闿运的及门弟子呢——所以他来讲英文,每每将英文与古文参对,以便于这些重文言轻白话的学生们理解。
不过杨老师也有坏毛病,他死活不肯住校,所以上课每每迟到,整个一无组织无纪律。渴求知识的学生们对此颇有微词,于是有一次便公推代表去请他以后准点。
可杨老师觉得学生不够恭敬,生气了,跑到课堂上讲了一通师道尊严的大道理后,宣布罢教。这回学生们可傻了眼,最后派出代表去向他道了一歉,杨先生才又欣欣然地跑回来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