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全面性的对抗,就是北大、清华系统转移到台湾之后,和国民党的力量的对抗。从“中央研究院院长”王世杰到许倬云,从台湾大学校长钱思亮到沈刚伯到许倬云,我的上面一堆大头,我是底下最小的小萝卜头。但是小萝卜头首当其冲,斗争非常激烈,我三十三岁就血压高了。
1960年代的气氛真是令人窒息。学校里铺天盖地都是国民党的成员,也有保护自由分子的人。陈雪屏先生是党部秘书长,他原是西南联大的教授。张群跟陈雪屏私交很好,张群跟王世杰私交也很好。王世杰、张群、陈雪屏几个人结成一条战线,尽量保护自由主义者。
台大历史系也有很多分歧,沈刚伯先生、刘崇鋐先生是一批人,思想比较自由。姚从吾、吴相湘是国民党的信徒。李守孔是姚从吾的学生,在台湾大学所谓知识青年党部,就是特务组织的一个分支,他们这批人和国民党的力量常常纠缠不清。姚从吾从外面看来是道貌岸然,白发苍苍,书呆子一个,实际上颇不简单,在西南联大的时候,他已经跟自由分子对着干。西南联大有任何事情发生,他总是在宪兵司令部开会。
为此,我不喜欢姚从吾先生。也许有一点偏见,因为我知道他在西南联大时忠于国民党,闻一多的牺牲,他要负一点责任。我一直对他不喜欢,他对我也不高兴,因为我看不起他。我觉得他品格有问题,学者不能依附政治力量来做这些事情。他捧李敖,是拿李敖做打手,打李济之,打沈刚伯,他以国民党的立场来打自由分子,他自己没有打人的本事,李敖有。但李敖后来不但打李先生、沈先生,所有人都打。
李敖聪明有余,没有章法。我跟李敖之间很不愉快,因为他说谎,偷书。他把姚从吾先生房间的书偷出去,卖掉了,有一个美国的学生在街上找到一本书,有台大历史系图章,送过来给我,说这是李敖卖出去的。等到李敖要毕业的时候,我不盖图章,所以他没毕业。
后来李敖和余光中、萧孟能都交恶了。萧孟能先生出国,把保险箱钥匙交给李敖,李敖把萧孟能的画都拿走了。他盖了图章,拿《文星》的版权统统转移给他自己。多年以后,我从美国回台,萧孟能恰巧同飞机,萧先生抓着我的手,在飞机上讲了很久很久。萧孟能捧李敖出来,信任他,当他是朋友,他把朋友家里的字画偷掉。李敖对不起萧孟能。
《思与言》
从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是完全建立自主性的一个人生阶段。前面所受的训练教育环境,都是为三十岁以后做准备,所以孔子说“三十而立”,有道理。立不是建功立业的立,是求自立的立,不跟着人走。我立的方向,应当和同年龄在台湾一路长大的人立的方向有很大的差别,因为我前面受到一大堆外国思想的冲击和影响,也和许多留学生的立不一样,他们是在学问里立,我在做人里立。我读书以外,做人,处事,关心社会,关心世界,找自己的路。
我一回台湾,老朋友胡佛、李亦园就找我,说:我们知识分子在今天应该有所作为,我们不能放任一党的错误方向,我们也不走共产路,但我们都有社会正义、公平的思想。所以,我们就成立了“思言社”。这个社要发表刊物,先成立社,宗旨是在讨论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的专业工作之中,替中国找一条路。我们五六个核心分子的想法,是要找一个民主制度下逐步演化的“社会福利国家”,在国共两边争执的部分找到中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