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完全自己掏腰包,集会、办刊物,第一期《思与言》的费用是我预支《文星》出版社的两千块稿费。我们当时定下的规矩是,每一期轮流主编,不许延期。一年四期,后来变成两期,每一年两个执行编辑,轮流出,完全不问外面要钱,自己掏腰包。
《思与言》的发刊词、思言社的主张大纲都是我草拟初稿,提请大会决定。我们第一次成立大会,来了二十多个人,都是中坚分子,是当时三十来岁的各大学教授。国民党一看慌了。第二次大会,一下进来四十多人,进来的都是国民党有关教授,我们是开放的团体,不能拒绝有意入会的人。好在我们没有不可告人的事。这个杂志今天还在,还是一年两期,还在继续出,变成了介绍新知的刊物。
这件事,后来却变成我的罪状。宋时选是蒋经国的亲表弟,那时是青年救国团的主任秘书,青年救国团是蒋经国的组织。1960年代晚期,特务找我的罪名,蒋经国不相信我有问题,就让宋时选查明。宋时选两次要求跟我谈话,我不能不让他来。宋先生告诉我:他们认为李敖不可怕,文章骂人;许倬云可怕,文章不骂人,组织能力特别强,一声号召,几十个人跟着走,这个人太可怕了。这是他们打报告的人说上去的话。所以,他们要挡住许倬云。
宋时选问我究竟想干什么,我回答:思言社是搞费边社,想通过学术讨论,理性地为国家找条出路。费边社是英国工党的祖先,费边社和工会运动有关系,和所谓空想社会主义也有渊源,宗旨是以民主的过程,和缓地推行社会福利。马克思在英国待过,可是马克思主义在英国没有什么市场,原因是英国很快就有一批工会主义者,后来衍生出费边主义,主张经过议会政治,建设社会福利国家。今天西欧各国都是经过议会的社会福利国家。费边社的理想今天慢慢在实现。我今天还是如此想:社会应有公平,但不能以暴易暴,用破坏性特强的革命,来达到社会公平的目的。
蒋经国
“中央研究院”是“总统府”直属单位,凡是学术涉外事项,王世杰院长自己不愿办,就让我去办。1960年代时,蒋介石已经把权力交给儿子了,王世杰不愿意跟蒋介石谈话,也不愿意跟蒋经国谈话,他跟蒋介石闹翻了,又觉得蒋经国是小辈,不愿意屈尊见蒋经国。据道理就派我们总干事去办,当时总干事是我的好朋友李亦园,王世杰说涉外事项不用李亦园管,由我来代表他。所以,我这个光头副研究员,去和“国防部总政治部主任”蒋经国打交道,怪不怪?后来蒋经国的位置逐步升高,从“总政治部主任”逐步升“副部长”,“部长”,“行政院院长”,我还是跟他打交道,反正王世杰派我去了。这也有好处,后来特务单位攻讦我很厉害,特务报告都到蒋经国桌子上了,蒋经国说:“这个人我常常接触,他不是你们讲的那样。”
老实讲,我佩服蒋经国。这个人在苏俄的管辖之下,读了苏俄的许多书,对苏俄共产党里的虚虚实实很清楚。但是,他是托派,被斯大林打击的对象,托派主张世界革命,也还保存了几分真正左派为人民服务以及社会主义的精神。所以,他被贬到西伯利亚的工厂里,从小工做起,做到副厂长。他太太是女工。他一个中国青年,在西伯利亚工厂里可以组织报纸,组织小集团。斯大林很气他,又不敢杀他,因为杀了他,会得罪蒋介石。后来,他回到中国,其实还有不少社会主义的思想成分,自由民主思想是没有的,可是有为人民服务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