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复活节前的星期六的伍德朗大道比平常还热闹,川流不息的人潮在理发店和面包店进进出出。即将来临的耶稣复活显然需要新鲜的波士顿派,以及理净发根、露出来光裸见人的脖子,至少这些活在过去的巴尔的摩人还相信非理发不可。小学也举行春季嘉年华,很老式的庆祝活动,卖卖棉花糖啦,只要把乒乓球丢进细窄的鱼缸口就可以免费得到金鱼啦。这是个改变得很慢的城市,戴夫想。身在家乡,他却永远是个局外人。他游遍世界,一心想到其他地方落脚,什么地方都好,可是最后却还是回到这里。店刚开张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把外面的世界带进巴尔的摩,但是巴尔的摩却无法接纳外面的世界。人行道上这么多的人,却没有半个停下脚步看他的橱窗,更别说要走进来了。

现在快下午三点了,依据的是对街理发店那座“该理发了!”的时钟,戴夫已经找不出别的事来打发时间了。如果不是答应要去购物中心接珊妮和希瑟,他很可能会收拾东西,提早打烊。万一有客人赶

在营业时间结束之前来怎么办?一个有钱有品位,打算买一大堆东西的客人,结果你提早打烊,永远做不到这个人的生意怎么办?米丽娅姆老是担心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就只要一次,”她会说,“只要有一次,有人在还该开门做生意的时间吃了闭门羹,你不但失去了这个客人,而且也不知道他们会讲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如果成功需要的只是早早来,晚晚走,上工时间分分秒秒都认真工作就好了。米丽娅姆在职场上没有足够的经验,无法理解她的观点有多么天真感人。她依然相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相信龟兔赛跑,相信这一切的老生常谈。不过话说回来,她如果不是抱持着这些信念,很可能就不会这么轻易赞成他开这家店的计划。因为开店就表示要放弃他在州政府的工作,那份足以保障生活的工作。最近他开始怀疑米丽娅姆到底知不知道,不论结果如何她都稳赚不赔。开店要么让他们赚大钱,要么就让她抓住戴夫的把柄,一辈子吃定他。她给过他机会,但是他搞砸了。现在,他们每一次有争执的时候,总摆脱不了这个意在言外的阴影:我以前这么相信你 /你却搞砸了。难道她一直希望他失败吗?

不,米丽娅姆不是这么会耍心计的人,他很肯定。米丽娅姆是他毕生所见过的最诚实的人,绝不争功诿过,也不因人废言。她向来老实承认自己原本并不看好艾尔贡昆巷的这幢房子。这幢摇摇欲坠破败不堪的老农舍,因为一再翻修而饱受摧残——添个拱顶啦,盖间所谓的佛罗里达房啦。戴夫让老房子恢复原来的骨架,创造简单又有功能性的建筑构造,和没修葺的广阔院子连成一气。每个到过他们家的人都对戴夫的眼光赞不绝口,指着他在旅途中搜集来的各种物品,追问是多少钱买来的,还说如果他开店的话,他们愿意花五倍,甚至十倍、二十倍的价钱买。

戴夫把这些话当真。他向来如此。那些赞美的话不可能是社交上的客套,因为从来就没有人会对戴夫耍这种蓄意讨好的花招。恰恰相反——他向来像个磁铁似的,专门吸引率直得让人不快的真话,甚至以坦率为幌子的攻讦。

第一次约会的时候,米丽娅姆就对他说:“听着,我很不想告诉你……”

这种开场白他听多了,但是一颗心还是微微下沉。他以为这个带着加拿大风味与口音、干干净净的年轻女子会有所不同。她在州政府预算税收部当打字员,担任分析师的戴夫花了三个月才开口邀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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