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什么?”“你的口臭。”他条件反射似的用手掩住嘴,宛如亚当咬了一口苹果之后掩住自己赤裸的身体。但是米丽娅姆拍拍他还摆在桌上的那只手。

“不,不,不——我父亲是牙医。这是很简单的问题。”的确是。介绍他用牙线和漱口水,最后再加上牙龈手术,米丽娅姆把戴夫从人人和他说话时忍不住后退(即使只是微微退却)的生活里拯救出来。一直到大家不再退避三舍时,戴夫才了解他们缩回下巴、垂下鼻子的动作是什么意思。他很臭。他们不想吸进臭味。他不由得怀疑,之前的二十五年,现在想来也就是那臭味横溢的二十五年——是不是已经对他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了。整整四分之一个世纪,看着大家对你避之唯恐不及,你还能期待有人再拥抱你、再接受你吗?

他的女儿是他能再度拥有清白记录的唯一机会。毕竟,连米丽娅姆都认识有口臭的戴夫,虽然只是短短一段时间。两个女儿把他当英雄似的崇拜得无以复加,让戴夫竟然蠢得相信她们永远不会厌弃他。但是时至今日,珊妮简直把他当成困窘的化身,是活生生的臭屁或噎气。而希瑟,一如既往那般惹人疼惜的希瑟,也已经开始不时模仿姐姐的冷漠。然而,尽管女儿现在想尽办法对他敬而远之,却无法阻止他了解她们。他觉得自己仿佛住在她们的头颅里,透过她们的眼睛看世界,体验她们所有的胜利与失望。“你不懂。”珊妮越来越经常地对他咆哮。真正的问题是,他确实懂得。

就拿最近对购物中心的迷恋来说好了。珊妮以为戴夫痛恨购物中心是因为那里强调的是廉价、大量制造的购买乐趣,和他店里贩售的那种仅此一件的手工艺品南辕北辙。然而,他真正讨厌的是购物中心对珊妮的影响。那里对她的吸引力就像高歌的海妖魅惑尤里西斯一样。他知道她在那里干吗。和他自己十几岁时在派克斯维尔做的没什么不同,沿着赖斯特顿路来回走,希望有人,有任何人会注意他。他一直是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孩,在别人家都双亲俱全的时代,他和单亲妈妈相依为命;邻居尽是富有的犹太家庭,而他却是个名义上的新教徒。他母亲在老旧的品利可餐厅当服务生,所以他们家的财源和他同学父亲的慷慨解囊息息相关,那些男人在用餐完毕之际对戴夫的母亲做出判决,决定她的小费该多个二十五分,或少个五十分,而每一分每一毫都必须物有所值。不,没有人公开嘲笑他穷。他不值得花力气取笑,但这似乎更惨。

而今,珊妮也重蹈覆辙了。他几乎可以闻到她渴望的气息。这种近乎绝望的渴求对十几岁的男生来说已经够悲哀的了,对女生来说更是绝对的危险。珊妮让他惊慌。米丽娅姆试图要减轻他的恐惧时,他很想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可能了解,男人看见穿着紧身毛衣的女生时,心里有什么念头,你不知道那种冲动有多么根深蒂固,多么原始。但是如果他这么对米丽娅姆说,她或许会问,每天他看见伍德朗中学的女生逛过门口,到面包店、海斯乳品店或知更鸟窝比萨店的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并不想对那些少女干什么,差得远了。有时候他想当青少年,或至少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想拥有漫游在这个新世界的自由,这个女孩长发自由飞扬,没戴胸罩的胸部在紧身印花衬衫下轻盈跳动的新世界。漫游与看得发愣的自由,就只有这样。他还在州政府工作的时候,看过太多同事屈服于这样的欲望。即便是在会计部那个文化落后的地带,也会有人突然留起鬓角,买时髦的新衣。大约十个月之后——真的,戴夫还做了一张表,预测某人开始留起鬓角之后过了恰恰十个月,婚姻就宣告结束——那人就搬出家门,住进新的公寓大楼,忙着解释说,如果他自己不快乐,他的孩子们也不会快乐。鬼话连篇,珊妮一定会嗤之以鼻。在没有父亲的家庭里长大的戴夫,绝对不会让他的女儿碰上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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