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那样的策略满足了你对控制力的需求。心理学家曾对遭受过南美监狱里的恐怖酷刑的幸存者做过研究。他们发现那些精神状态良好的幸存者都会想出一些方法,让自己感觉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有控制力——在受刑的过程中也不例外。例如,他们会默默地数到“五”才开始惨叫。施刑者无法对此横加阻挠,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囚犯在这么做。但是,心理学家认为,就是这么一点点控制力使得受刑者不致精神崩溃。那些没有采用这样的策略的人,在出狱后,留有精神创伤。幸运的是,现在我们可以治愈受刑者所受的身心创伤。但是,在七十年代进行该项研究的时候,针对那样的创伤,尚无良药。
尼克:有些新加坡监狱的犯人所受的刑罚不可能在英国出现。有个人被判处38年徒刑,他对此还逆来顺受。还有一些人被判处终生监禁,“终生”可不是戏言,——真的意味着一辈子没有获释的机会。所以他们知道自己将在监狱中终老。据说,入狱后的三年半到四年,对囚犯来说是个“坎儿”,有些人崩溃了,有些人变成了“老油条”。我被关押的时间比这更长,但上述情况却没在我身上发生。与其他犯人相比,我有一个重要优势——我会收到大量的信件,这保证了我从未感到与外面的世界隔得太远或太孤独无助。但是,我确实看到那些刑期超过四年的犯人遭遇重大的困难。显然,在押时,你对事情的控制力被剥夺了,甚至连最基本的事——如洗澡和吃饭——都由不得你。你无力改变这样的状况。控制日常锻炼是助我度过难关的心理战术。正如您所言,拥有一定的控制力,就满足了一项重要的人性需求。在新加坡监狱洗淋浴的经历曾让我倍感挫折:监狱规定淋浴时间为早晨七点到八点。监狱及其供水系统都是按600到800人的标准设计的,而实际上囚犯人数达到了1500名。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依然七点供水八点停水。有时水箱空了,一些浴室里没有水,但一个小看守还是会在八点准时停水。他得遵守规矩,完成本职工作之外,绝不越雷池半步。这也是整个新加坡的作风。必须照章办事,不可随机变通。这让我饱受挫折,让我发疯般地咆哮,但这并不奏效。我必须达到这样一个境界——没水用时,也能心平气和。在德国监狱,我没有受到这样的打击。西方的处事方式允许人们合理地打破规则。具有这样思维的人对新加坡监狱的那种做法无比愤慨。我想报复!我要在那人关掉水龙头的时候,当面指责他愚蠢。这是我的自然反应。
伊凡:这完全是自然反应。它不意味着你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易怒者。
尼克:不,我不是一个容易发怒的人。并不是A型人格的人才会发怒。大概每个西方人都会对这种循规蹈矩的不合理作法如此反应。起先,我极为愤怒,但很快我意识到这对自己不利,因为气大伤身。在这种环境中,表达愤慨无济于事,我必自我控制。“控制”非常重要。我必须控制自己的情感。我现在的人生哲学可能就萌芽于被囚禁在新加坡的时期。我意识到,对某些事情,自己无能为力。
伊凡:这也是克努特国王在海边给阿谀奉承的大臣们上的一课——他明示群臣自己不能斥退海潮。克努特国王(?~1035),中世纪英格兰、丹麦和挪威国王。《克努特国王在海滨》的故事流传很广:克努特国王的大臣们阿谀他说,世上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为了训诫他们,克努特国王带着他的大臣们来到海边。在大臣面前,克努特国王朝着大海大声喝令,但大海毫无反应。——译者注
尼克:一点儿不错。你必须面对现实。我必须主动放弃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的控制,而去寻找铁窗生涯中我能够有所作为的领域:安排我的锻炼,阅读、写日记、写信。我通过设定并完成一些小目标,舒展身心。
压力缓解器
接受你不能改变的事情
记住一个不变的真理:对某些情况、某些人,你是无能为力的。这很重要,因为:当你希望事情有所改变时,你就会产生期望,这些期望会影响植物性神经系统的活动,当你的期望落空时,你将会感到挫折和紧张——也就是压力。鼓起勇气去接受一个不完美的世界。要明白生活并不总是公平的。环境能改变一切。能屈能伸,无论多么艰苦,用积极的态度面对困难。
伊凡:炎热一定让狱中生活更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