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1年,也就是乾隆十六年,江南各地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新年刚过,杭州西湖岸边的柳树,就吐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春风里,人们纷纷走出户外,探亲访友。然而,那些在政府部门供职的,自督抚以下的大小官员们,此刻却无心贪恋春色。他们在和家人短暂地团聚之后,即提前结束假期,步履匆匆地赶往衙门。他们要在这里紧张地工作,迎接另一个春天的来临——皇帝早已颁下谕旨:今年春天巡视江南。虽然离圣驾莅临尚有时日,但“接驾”这样千头万绪纷繁复杂的大事,哪敢造次?还得早早地精心筹备才是!对于他们来说,沐浴皇恩远比沐浴春风要快乐一万倍。焦头烂额的官员们,每每想到浩荡的皇恩,忙乱的脚步就轻盈了许多。
距江南万里之遥的北京,皇城内外,更是忙乱一片。尽管准备工作已持续多日,然而皇帝出巡毕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正月十三日,皇帝陛下南出正阳门,“南巡”伟业正式开启。太后、皇后、若干王公贵族随驾南行,大量政府官员、仪仗侍卫、兵丁仆役恭奉圣驾。2000余人的队伍绵延数里,迤逦而行,前方仪仗去正阳门已有一里多地,尾部尚在城内。皇帝出巡期间被委以代理朝政的大学士刘统勋、总揽军务的大学士史贻直,一大早就率领留守京城的官员们到正阳门恭送圣驾。长时间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两位大人的膝盖隐隐作痛。皇城根下的老百姓们也纷纷拥上街头,一睹皇帝出行的壮观,只不过北国凛冽的寒风吹散了他们的新年喜庆,留下了一脸僵硬和麻木。
运河内外,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千多艘大船首尾相衔数十里,整装待发。皇家精锐的骑兵部队夹岸护卫,旌旗招展,万马奔腾。皇帝陛下及王公贵族、随行官员所乘船只不用篙浆,而用人力,为此征调纤夫三千六百人。水路之外,陆路也不甘其次,马匹六千、车辆四百、骆驼八百、民夫一万随途听候调遣。惊心动魄的声势之下,威风八面的乾隆皇帝向传说中美丽如画的江南进发。
直隶、山东、安徽、江苏、浙江等各省官员和富豪,施展平生之才智,竭尽全力地向皇帝陛下展示帝国的盛世气象。其想象力之丰富、浮华之盛,即便二百余年之后,也令人不免咋舌!大兴土木,沿途修建行宫三十所。道路两旁的民居、店铺全部用油漆刷新,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河道里游弋着灯舫龙舟,两岸用翠柏松枝搭建彩棚,各色旗帜迎风飘扬。皇帝所到之处,三十里以内的政府官员、地方绅士、读书人、年长百姓一律到现场排队跪拜迎驾。为吸引眼球,镇江城别出心裁:一枚巨大的桃子用红绿绸缎装饰而成,远在十多里外即隐约可见,圣驾临近,焰火四发,巨桃开裂,数百名演员在桃子里载歌载舞。唯恐皇帝陛下对周围环境不适,扬州官商不辞辛劳,建造一座喇嘛白塔,让北京南海的“琼岛春荫”胜景一夜之间即在扬州的大虹园内再现。
江山如画,心旷神怡的皇帝陛下流连忘返,数月之后才依依不舍地踏上归程。五月初四,乾隆和他的南下大军才浩浩荡荡地回到京城。然而,美不胜收的江南风情,令皇帝陛下魂牵梦萦。象一个“瘾君子”抑制不住对瘾物的迷恋一样,第一次下江南之后的不足三十年间,乾隆皇帝居然又五次巡视江南。后五次的时间分别是: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二十七年(1762年)、三十年(1765年)、四十五年(1780年)、四十九年(1784年)。最后一次下江南,皇帝陛下已经是74岁的老人。如此高龄仍乐此不疲,不免让人惊叹!
一下江南的前两年,乾隆皇帝在两道圣谕中陈述了“南巡”的四大理由:一是江浙官员代表地方军民多次恭请圣驾临幸,盛情难却;二是循圣祖康熙皇帝南巡之例;三是考察戎政,问民疾苦;四是遂母后游历江南之愿,以尽孝道。于国家治理而言,除第三条之外,其他几条实在不能成为如此重大行动的理由。故而,自有“南巡”之议,便有若干反对声音。大学士讷亲,最早被指派为未来的“南巡”勘察道路。讷亲对皇帝的“南巡”计划颇有腹议,他装模作样地在江南各地转悠了一圈之后,用一种婉转曲折的办法向皇帝奏报:苏州的虎丘就象一个大坟堆,实在不能算作是名胜;城里的河道狭窄,大小船只拥挤不堪,河面上漂浮着粪便,臭不可闻。闻听此言,皇帝陛下暂时失去了南下的兴致。但讷亲的智慧只不过使“南巡”的计划稍稍延迟而已,乾隆皇帝迈向江南的坚强步伐,任何力量也不能阻挡。
作为一代明君,乾隆深知,象“南巡”这样的伟大事业,绝不能给世人留下游山玩水、吃喝玩乐的糟糕印象。每次南巡,最为重要的日程就是视察河工海防,“南巡之事,莫大于河工”。(注:《南巡记》)尤其是江浙两省的河防海塘工程,大多都留下了皇帝陛下亲临阅视的足迹。第三次南巡到达浙江海宁的时候,正值水情告急,皇帝陛下顾不上休息,第二天即亲临海防现场,亲自试验打桩,并最终作出了修筑柴塘、装石加固的英明决定。此时的乾隆,不仅仅是一位万众景仰的皇帝陛下,而且还是一个精于水利工程的专家。他在河防海塘工程方面的勤奋和热情,就是圣祖康熙皇帝也难以企及。至于河工兴修的规模以及为此而投入的人力财力物力,更令历代帝王不能望其项背,仅每年固定的“岁修费”一项,即多达380余万两,约占朝廷“岁出”额数1/10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