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1750年(2)

不久,皇帝就有了绝妙的计划。他要到南方去转一转,到洋人们感兴趣的地方去看一看。这个计划虽然因洋人而起,想法却由来已久。自登上皇帝宝座的那一天起,乾隆就立志做一名像他祖父那样的伟大君主。康熙曾六下江南,乾隆岂可不去?1749年的十月初五、十七两日,乾隆皇帝就连下两道上谕,表达了去江南巡视的强烈欲望。皇帝经常憧憬着出现在江南时那万千景仰的场景,心潮澎湃的时候,连近侍们都能感觉到他怦怦的心跳。1750年八月十三日,乾隆在群臣的“万岁”声中度过了四十岁寿辰。四十岁,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年龄。对于从事皇帝这种特殊职业的人来说,尤其如此。有的年盛力壮,大展宏图;有的则对政治产生倦怠。乾隆的祖父(康熙皇帝)四十岁时已经做了三十二年皇帝,但国家的内忧外患让这位英明的君主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乾隆的父亲在四十岁的时候,距离他登上皇帝宝座还有五年的时间,此时正在为未来的皇位与其他皇子们明争暗斗。血雨腥风之后坐上龙床的雍正皇帝如履薄冰,自然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而在风平浪静中承继大统的乾隆皇帝,凭借祖、父两代打下的牢靠基础,顺风顺水,到四十岁时,在皇帝的宝座上舒舒服服地坐了十五年。此后,他对政治产生了明显的厌烦情绪,转而沉湎“下江南”的游荡生活。

皇帝出巡江南,自然不是一件小事。紫禁城外户部、工部、礼部等各部衙门,紫禁城内的内务府高效地运转起来;即便军机处这样的机构,筹备皇上出巡也成了首要任务;后勤供应、御膳安排、安全保卫方面,自是不在话下。帝国的中枢系统,几乎无一例外地卷入了这场浩大工程之中。对于京杭沿线的各省官员来说,“接驾”更是事关重大,正夜以继日地精心筹划。

就在举国上下热切期盼那激动人心的时刻早日到来的时候,满洲八旗之一的正红旗钮祜禄家族却迎来了他们家族激动人心的一刻,1750年九月初一,这个家族增添了一名男丁。钮祜禄为八旗之显赫家族,当今圣上的生母就出自这个家族,然而添丁加口这样的小事实在没有必要惊动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皇上眼下对这个新出生的旗人同胞没有丝毫的兴趣,宫廷内也只有与钮祜禄家族沾亲带故的人在传递着这个男孩出生的消息。二十多年以后,男孩长大成人。某天,步入老年的乾隆皇帝在他的仪卫队中发现了这位眉清目秀的青年侍卫,圣心大悦。于是,这个名叫和 的校尉军官时来运转,一路飚升。神圣的皇帝陛下恐怕在做梦的时候也没想到,位极人臣的和 对财物的极度贪婪,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恶劣政风,在此后的官场顽强地延续,二百年来,不能消除。   

1750年,大清帝国以外的世界,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北美地区时而传出几声枪响,那是北美移民的后代们反抗宗主国的声音。零星、清脆的枪声给这个寂静的世界凭添了几分生气。

在英国,确定国会权威和议员言论自由的《权利法案》已经被执行了66个年头了,因为国会有了最高权力,议员就不是举手表决的摆设,民主政治已经初步确立,公民的人身权利有了法律上的保障。在工业进程方面,十多年前不到30岁的钟表匠凯伊发明的飞梭在纺织机上被广泛运用,纺织的效率成倍地提高,以至纺织的原料棉纱供不应求。1750年的夏天,英国各地的许多市场上,棉纱脱销。英国人从飞梭的发明和运用中看到了工业化的影子,他们坚信,这将极大地改变这个世界。此刻,他们正在努力寻找、探索……

与英国人隔海相望的法国人,此时正在争相传阅一本名叫《论法的精神》的书。孟德斯鸠这本后来改变了世界历史进程的划时代巨著出版已经两年了,仍在市面上热销。法国的知识阶层都在热议这本书中所描绘的分权政府和法治社会,人们对“三权分立”的政治制度充满了向往。

1750年,法兰西学院院士伏尔泰应邀来到柏林。在这里,他又用了三年的时间,最终完成并出版了其倾注了十数年心血的《路易十四时代》。他极为热情地向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推销书中所倡导的开明君主制度,鼓吹言论自由。他向周围的人反复说起他那句经典名言:“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法国一百六十多位最著名的思想家和科学家,此时也正在他们各自的书房里伏案疾书。1751年,由狄德罗主编、伏尔泰等积极参与编写的《百科全书》开始出版。同样是鸿篇巨制,该书与《古今图书集成》(康、雍时期)、《四库全书》(乾隆时期)走的是完全相反的两条路线——《古今图书集成》和《四库全书》旨在思想禁锢,而《百科全书》旨在开启民智。二百余年以后,人们从《百科全书》中仍能真切地感受到科学和理性的巨大魅力。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狄德罗们也不能免俗,在“中国”条目中对中国民族大大地恭维了一番:“中国民族,其历史之悠久,文化、艺术、智慧、政治的趣味,无不在所有民族之上”。

大清帝国自乾隆皇帝以下,此时正陶醉在这样的恭维之中。帝国巨舟茫然地飘荡在平静如镜的海面上,舵手飘飘欲仙,对海底暗礁以及远处正在形成的风暴,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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