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秋天,金娃来找老支书,说:“叔,银娃丈人家在磨房住了好几年了,也不是个长远办法,村里给他们批块地基盖几间房吧!”老汉抽着旱烟说:“这事情要早些办就好了,公社刚刚开会传达了上级精神,叫学大寨,建设新农村,集体建房哩。”金娃一摊手:“那也行,就让集体建吧,建好了分给他们几间就行。”老汉笑笑:“好我的侄子哩,你也是队长,你还不清楚,大队里穷得叮当响,别说盖房子,集体连个羊圈也垒不起啊。”金娃就有点恼:“反正银娃丈人一家现在也是咱村户口了,不批地基不合理,叔你给想个办法吧。”老汉说:“让他们先住你家老院子不行?”金娃摆手:“那不行,他们住上,让我爸去哪里?再说,老院子是留给我妹子银银的,不是给银娃的,他丈人怎么能住?”老汉笑呵呵地说:“不难,我和你爸说,让他跟你们两口子住,把老院子先让老二丈人家住上,盖下房子再让他们搬出来就是。”金娃急赤白脸地说:“不行不行,叔,我爸和我婆娘处不来……”老支书拧起眉头,批评金娃:“你就是个不孝顺,你娃要后悔的!”金娃闷头不响。老汉叹口气,琢磨琢磨,在鞋底上磕掉烟锅里的灰,低声对金娃说:“看来只能这么办了,以建集体房的名义批下地基,再以这个名义把房子盖起来,先让他们住进去再说,你看呢?”老汉瞅着金娃,等他回答,金娃瞅瞅老汉说:“叔,你就是有办法,从来把你难不住。”金娃出来去找银娃说这事去了。
老支书来到大队部,打开了扩大器,召集开全体社员大会,传达了全公社大会精神,具体到两件事,一是推广大寨的玉米丰产经验,玉米棒子成熟后不能像往常那样急着往回掰,要等霜降后玉米棒子自己垂下来再掰,这样才能把秸秆里的营养充分吸收,达到增产的目的;二是学习大寨模式,批出一块地基来,盖集体房,建设新农村。这两件大事老支书是总负责,大队长柱儿具体负责秋收的事情,一队队长金娃负责集体建房的事情。有社员问:“盖集体房,是不是要拆自家的房子?”老支书大声说:“两回事,好好的房子拆什么!根据我们村的实际情况,盖下集体房,先给没房子的人住。”大家就吵吵开了:这分明是给河南那一家子盖嘛。因此二队、三队的社员都不愿意参加,盖房子又成了一队队长金娃和他弟弟银娃,还有他们那一大家子人的事情。
八月十五一过,社员们都沉不住气了,眼见得玉米棒子早就熟了,挂在地里不让收秋,个个心里像揣着块火炭。最关键的是,收了秋要赶紧赶上牲口扶着犁把土地翻过耙磨好,拌上农药摇耧播种冬小麦。大家伙儿吵吵半天,都来找队长柱儿,柱儿也正在自家院子里打磨剜玉米秸秆的头哩,二话没说领着一群人到了老支书家,进门就喊:“好我的叔哩,你种了一辈子庄稼,怎么能死搬硬套?人家大寨收了秋不种冬小麦,咱还要种一季麦子哩,这让玉米棒子在地里挂着,把地耽搁上一季子,明年咱吃个啥呀!”老汉不吭气,抽了半天旱烟,才说:“这个理我比你们明白,可是公社张书记专门强调了的,必须学习推广大寨经验,哪个村子也不能在霜降前掰棒子,等着全公社大会战。”社员们嚷嚷:“听他的!等到霜降后,吃屎也赶不上热的了。”老汉看看大家,在鞋底上磕掉烟锅里的灰,低声对柱儿说:“看来只能这么办了,晚上你带着人,把离公路远的地块先收了,凡是公路和村里大路两边的地块,都别动,这样不耽搁种麦子,也不会被公社抓了反面典型。”社员们都夸奖老支书办法多,柱儿当下安排了分工,大伙儿都嘻嘻哈哈地回去准备农具和车辆了。
矮子回来对兰英说:“老支书就是有办法,怪不得村里那些光棍儿都害怕他。”兰英鼻子哼一声说:“还不是照样被那家人耍得团团转,他迟早要吃他们的亏!”矮子知道她说的是谁家,就不吭气了。吃过晚饭,扛上小头,和大伙儿一起趁着月色下地去收玉米。从各家门里出来的人,从巷子里汇聚到村街上,出了村子又分散开,跟着队长到各自生产队的地里去,不像往常在地里干活儿那样大声说笑,只听一片“嗵嗵”的小头砍在玉米根上的响声,女人们跟在后面,跪在放倒的玉米秸秆上,“吱吱嘎嘎”掰下玉米棒子,扔到边上的空地,就有人提着麻袋往进装,装好麻袋等着后半夜把车赶进来拉走。虫鸣和蛙鼓此起彼伏,一轮满月被云彩托着,刚刚从东方的果园里升起来,夜风抚在皮肤上,一股热,又一股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