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下海”卖香片

  记得1961年,长春的冬天特别地冷,我之所以感到特别冷,大概是因为我们肚子里油水太少的缘故。
  
  当然,也不是绝对没有好吃的东西,可是太贵了。一般人买不起。所谓“议价”,在我记忆中,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比如,有一种议价糖,拇指大小,外面包了一层薄薄的巧克力,里面就是白砂糖,却要卖到4块多钱一斤。而那个时候,城里人凡上班做工的都堪称工薪族,人均月薪也就40块左右。我还记得,一条又瘦又小的羊腿,可以卖到20块钱。我妈妈曾带我到长春西安大路一家清真饭店,咬牙买了一盘烧羊肉,比玉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羊肉块,我数了数,不到20块。至今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盘菜13块6角。
  
  从那时起,我深深感到:钱还是很重要的。起码能使我填饱肚子,甚至解解馋。
  
  爸妈工资有限。我家的邻居,同学的家长似乎也没谁更富有。那时候如果听说谁的爸爸一个月能挣100块钱,我们就推测,他爸爸一定是个大官。
  
  有一天,邻居刘家的老二突发奇想,要拉我们一块去挣点钱。因为要过年了,而爹妈是不会给多少压岁钱的。怎么挣呢?刘家老二说,咱们胡同拐角有一家小商店,卖香片,一盒100张,卖3块钱;而市场上零售,5分、6分都有人要。所谓香片,也就是烟盒大小的卡片,上面印着各种花鸟人物,散发着一股香味,人们可以用它当书签,或当现在的贺年卡用。
  
  在我们的眼里,这无疑是一种奢侈品。当然,现在的人们是没谁瞧得上眼了。
  
  据刘家老二探得的消息,现在来说就是商业情报了,这种香片似乎只有这家小商店批发着卖,别处根本见不到,真是奇货可居呵。于是我们定下来要做这笔生意--卖香片。
  
  做买卖得需要本钱呀,可上哪儿弄呢?万般无奈,我跟爸妈撒了一个谎,说下学期的学杂费要提前交纳。妈就给了我3块钱。
  
  3块钱正好买一包香片。
  
  刘家老二要带我们去附近的五商店街边去卖,我却坚持要奔二商店,因为那儿离我家和学校都较远。何以舍近求远?这是怕同学和熟人看见。
  
  那天,天早早就黑了。还没吃晚饭的小哥四个,急忙奔了二商店,在一个大橱窗前面,一字排开。地上捕了一张破报纸,我把那100张香片铺成一个扇面。
  
  我压低帽檐,低着头,袖着双手,蹲在地上看一双双来回走动的脚。
  
  尽管我有些心跳,但我还是盼望着有一双脚在我面前停下来。可是没有,人们在我的面前匆匆而过。
  
  我始终一声不吭,而我两旁的小伙伴们却大声地叫卖起来。
  
  “快来买呵。喷喷香的香片,只卖5分钱一张了……”
  
  这时我发现,他们的叫卖真的产生了效果。有一两个人在他们跟前停下脚步,我侧目而视,眼见着人家的买卖开张了。报纸上的一张张香片越来越少,钱越来越多,我眼红了,心里很难受,可我还是张不开嘴。
  
  当人家报纸上只剩下十几张香片的时候,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一阵阵冷风卷着小清雪向我袭来,我的身子开始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我终于忍不住了,大叫了一声:
  
  “快买香片啦,3分钱一张!”
  
  转瞬间,眼前一张香片也没有了。我捡起一堆毛票,揣进兜里站了起来,这时发现,我已经走不动道了,两条腿不知是冻得,还是蹲得,已经完全麻木了。
  
  有人在我后面踢了一脚,回头一看,是刘家的老二。他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嘴里大口大口地呼着白气,说话声哆嗦着:“你想干啥呀?你他妈的,不说好5分钱一张吗?”
  
  我没回嘴,只嘟囔了一句:“我想回家。”
  
  走在回家路上,老有一种做了一回贼的感觉,像偷了谁家的东西,又侥幸没被人抓着。
  
  侥幸得太早了,当晚,我挨了爸爸一顿胖揍,因为爸爸听邻居家的同学说,学校根本没让交学杂费。
  
  爸爸问我拿钱干什么去了,我心力交瘁,只好实话实说。我把所有的钱都交了出来,却对不上数了,差了好几毛钱。
  
  我想,大约是我急于回家,没有收净,或者被某些顾客给坑了。
  
  这便是我一生中头一回做买卖,也是唯一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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