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运·不安分的孩子(2)

  我长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无害的样子,可是干的捣蛋事足以让每一个老师气得发疯。到什么程度?你尽可以去想象,怎么偏锋、邪门地去想,都不过分。反正那时我的顽劣,达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我小时候特别爱看戏,戏台子上兵丁呈报这个关节,总是看得兴高采烈。兵丁上得台来:“启禀丞相,大事不好了,司马懿兵抵西城啊。”丞相一举羽扇来个韵白:“再探。”“得令!”--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学者不是说“艺术起源于模仿”吗?如果说幼小的我也有“艺术潜质”的外露,最突出的表现,就是我把台上招摇着的令旗搬到课堂“活跃气氛”了。
  
  我开始了人生中较早的“艺术模仿”,用纸剪了一个三角旗,自己画了点什么,还写了一个“令”字,弄一根长筷子粘上。
  
  老师一转身板书的时候,我就把“令旗”往这边一挥,这边两排齐声发出怪叫。老师一哆嗦,回头怒视--下边同学们又正襟危坐,第一排的王刚同学没事人儿似的,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跟着老师的视线东张西望,还显出和老师“同仇敌忾”的表情,愤愤地用严肃的目光帮老师“维持秩序”。
  
  趁老师回头写板书,我又开始摇旗,往另一个方向一挥,众人又怪声呐喊,笑成一片。老师又一哆嗦。再回头时,我正襟危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瞪着一双大眼,无辜地直视着老师。
  
  如是几番“闹鬼”,老师多了个心眼。这一回他闷声不响地写板书,我又故态重萌。
  
  殊不知老师打了一个时间差,猛一回头,惊雷似的怒吼:“好你个王刚--”我举着令旗的胳膊僵在半空。
  
  下场自然是悲惨的,我--一个全班最矮的男生调到了最后排,无法发号施令。
  
  我眼睛很早就近视了,估计就是那次“整肃”的历史遗产。
  
  不过,不管我怎样“淘”,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教室后墙上的学习标兵榜上,写着我名字的小红旗总是高高悬在“金字塔”的顶端,总是处在最瞩目的位置上。这可能是我在同学中有点小威望的原因,也是老师对我的胡作非为能有一定限度容忍的原因。可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登峰造极的顽劣之事,使老师和校方对我失去了最后的信心。我第一次尝到了跌落到谷底的滋味。
  
  1959年春,在我四年级的下半年,期中考试,我第一个答完卷子,交给老师,再返回自己的座位。本当收拾一下离开教室,但是,我觉得好像还欠点什么。
  
  我悄声地对前几排的同学说:“分开,分开!”前边本来并坐着的两个同学将各自的椅子拉开一段距离,闪出一条缝来。我猫下身在地板上爬行。
  
  我们的教室伪满时期就有了,铺着地板。地板下面是空的,离地大约有一米高,中间是暖气管道。我掀开地板盖,麻利地钻了进去。抬头压低嗓门对一个女生下令:“盖上。”
  
  那女生顺从地把地板盖轻轻合拢到原处。
  
  底下漆黑一片,地板缝还能露出点光来。此时的我像头穴居动物,在黑暗中轻轻喘息。
  
  我摸着早已备好的小道具,火柴、蜡烛头,把蜡烛点着,然后往前爬,要到另外一个教室的地板口再出来。多好玩儿的地下探险啊。我觉得自己是《平原游击队》里的英雄主人公李向阳--他可是我当年最崇拜的偶像,又觉得自己像安徒生童话里的小锡兵,穿行在鼠国的宫殿里……
  
  丰富的联想还没怎么开展呢,凶险的现实一下把我打晕了--爬了没几步,手中的蜡烛一歪,坏了!倏地火起,点着了纸堆。地下通道堆满长年被暖气烘干的废纸,这可是上等燃料啊。
  
  地底下这个所谓地道,有如穿堂风一般的那种效果,空气是流通的,眼看着这火越烧越旺了。这下我可蒙了,噼里啪啦地扑打。可人小力薄啊,知道不行了,咣咣咣敲地板。耳听得地板轰隆隆作响,显然上面乱了,烟早已从多年失修的地板缝冒了出去。
  
  只听见老师在上面大声喊:“怎么回事?啊?”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王刚下去了。”
  
  地板盖被掀开了,一缕光射了进来。浓烟也没有那么呛人了,紧跟着是一盆接一盆的水泼了下来,水盆不够,还有同学用饭盒接了水泼下来。好在救我于地火之中的“天水”能续得上--走廊里就有水管子。
  
  火灭了,等我从地板口爬上来,已如落汤鸡一般。老师也是又恨又心疼,火海余生的我已经不是人样了:又是灰又是汤水的。不知是吓得,还是被激得,我浑身打着哆嗦。
  
  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我擎等老师的一顿狠批。
  
  可老师这次却意外地没有批评我,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说:“嘿!说你什么好呢?快把湿衣服脱了,别着凉。”
  
  这件事总算平安过去了,天气也渐渐转暖,我又按捺不住了,鼓捣七八个男同学去南湖游泳。
  
  六月中旬,南湖的水很凉很凉,有两个同学说什么也不下去。我竟一把将其中的一个推下水去。凉水一激,可怜的同学抽筋了,张着两臂,大声呼救。
  
  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装的,因为我们经常这样做。“狼来了”的悲剧在人间重演,他挣扎一番,沉下去了,光冒泡,不见人,我才慌了。一个猛子扎下去,在几个同学配合下,好歹把他捞了上来……
  
  那可怜的家伙真不争气,回家便卧床不起,发了高烧,整整一个星期没能上学。家长不干了,找到学校,还找到我父母进行“严正交涉”。
  
  自此,我妈连去学校开家长会的勇气都没有了。每逢到学校,必将受到老师和家长们的同声指责:你家的王刚,可真是个坏孩子!都坏出品了。
  
  母亲不好护着儿子,顶多小声嘟嘟囔囔无力地分辩一句:其实我们家王刚本质上还是不坏的……
  
  而爸爸绝不宽容,动不动就是一顿暴揍,还时不时呼天抢地:“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啊?!”
  
  一系列“恶性事件”后,我备受孤立。因为,所有的同学都接到他们家长的“指示”:以后,绝不能再理王刚,免得也跟着学坏!
  
  被孤立的滋味是不好受的。想当初,我摇动“令旗”’一呼百应,何等威风!现在落了个众叛亲离,形单影只,好不凄惨。
  
  那一阵子,甭说我妈,连我也不想到学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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