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皇军与伪军(1)

 

  
  孔萧竹面临着一场大考,如何答复郝静林,去还是不去松河电信?虽然自己在联通只是个副总,但她的去与留,可能影响着手下人的意愿。在命运的分水岭面前,不能不疑虑再三。人生啊,紧要关节要是错了一步,当时没觉得怎样,过后会发现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巴奢抄得真不错,花掉了四千块钱。有一科极为顺利,连塞钱的动作都免了,白抄。今年的全国卷数学量大理综题偏,好多考生都是哭着走出考场的。巴奢却爽到了极致,拣来了大便宜,也从此解放了,可以不舍昼夜地上网打游戏。对于高考,民间早有戏言:“六月份考孩子,七月份考家长,八月份考人民币。”孔萧竹不在乎学费,只等半个月后出榜,然后填报志愿。现在,她需要好好考虑自己的去向。
  
  “萧竹,别犹豫了,过来吧。”郝静林求贤若渴,连称呼都变了,而不是公事公办地叫她小孔,还像自家人一般,传达电信集团全国电视电话会议的内容,一再强调急需她这样的技术人才。多年来,电信搞的是固网,对于移动电话,无论从技术层面还是经营层面,肯定不如联通更内行。虽说松河电信也设有“移动办”,但毕竟是纸上谈兵,能做和做好完全是两码事儿。
  
  孔萧竹还是睡不好觉,感觉时光格外漫长。松河联通复杂的结构、多元的业务、不同的目标客户,连局中人都深感棘手,分拆运维系统让她感到焦头烂额。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不会持续到国庆节前的双网交割。最终下定决心缘于郝静林的一句话:“你和小巴还在一家公司里混,有意思吗?”
  
  是啊是啊,巴立卓在省网通,下一步就是新联通。倘若孔萧竹不主动离开,也将去新联通。从前的两口子还在一个单位,虽然一个在省里一个在市里,总要经常碰面的,那该多么尴尬而无趣?为避免如此不堪的境地,只有随C网去电信。当然,计划与步骤都要悄悄的,越秘密越好。一个职场女人马遇伯乐,才逢明主,难度不亚于苏小妹跟了秦观,概率小得不能再小了。孔萧竹的心境变得爽朗了,混在通信圈子二十年来,虽未飞黄腾达,但算是幸运的。
  
  其实,郝静林最怕的就是赵剑来电信这边。在松河地界现有的运营商一把手当中,赵剑的处境最为微妙,电信不欢迎他,网通也不待见他。假使赵剑打算继续当老大,势必要鸠占鹊巢,从两边抢到一个位置。无论他赵某去那一头,原来的两家老大碰到一起,能是什么好结果?二选一啊,准有一个靠边站,说起来真是残酷。
  
  赵剑肯定在暗中活动了,为自己寻找后路。他会傻傻的等着结局吗?他会甘心束手就擒吗?绝对不会的,这才是郝静林急于邀请孔萧竹加盟的根本原因。之所以盛邀孔萧竹而非高翔,也是为了自身利益,年纪偏大的郝静林不愿意来路不明的年轻人做他的副职。
  
  高翔这阵子也忙,去省里参加了有关C网划转的秘密会议。之所以说是秘密,原因有三,一是会议的地点特别,选在郊区的某个度假村举行;二是与会人员身份特殊,都是各地资产与业务专项清理的负责人;三是会议的形式特例,搞了一次沙盘推演。联通省分的领导事先定下了基调,该提供的数据要经梳理后才移交,不该给的资料一样也不给!群情激奋,模拟推演如火如荼,打小算盘,设小障碍,搞小埋伏。如此搜肠刮肚,如此绞尽脑汁,如此殚精竭虑,为的是应付电信方的核查,真像出庭之前的串供。所谓统一口径,可以理解为统一口供。事后想来,叫人笑掉了大牙,因为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转职到了中国电信。职业经理人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那就是自己被人家卖了,还要辛辛苦苦地数钱。
  
  筛子做门,难遮耳目。眼瞧着松河联通人心思变,赵剑想稳住阵脚。这天上午,集团总部的视频会议刚一结束,他就通知说下午开会传达。非常时期,员工对总部的声音尤为关切,划转去电信的原则听得字字分明:总量控制、人随事走、南北有别、组织安排。赵剑敲山震虎道:队伍的思想状态有所波动,个别员工受到各种传言的干扰,甚至参与传播,给发展和稳定带来负面影响。分网分人不假,与C网直接相关人员最可能去电信那边,但松河电信挖角拉人之事纯属无中生有。你们何去何从?可以考虑个人意愿,但最终要服从组织分配。还当众宣读了一条短信,合辙压韵朗朗上口,用来教育广大员工堪称经典:咱是革命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砌进长城不骄傲,放到厕所不悲观。
  
  孔萧竹心里冷笑,别说把你搬进厕所,就是把你搬下台你哭不哭?她最近才听说,赵剑有个可乐的绰号:太监。
  
  瞧这外号起的,人民群众真是英雄啊,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创新性思维。史上最著名的太监是赵高啊,指鹿为马彪炳千秋。赵高本为赵国贵族,后入秦为宦官,应该是英俊的,赵剑的模样也不赖,白白胖胖的,下巴寸草不生,没胡子。按照相术的说法,天生不长胡子的男人叫做“天宦”,一般多为有福之人。
  
  人都是社会动物,披着官衣都道貌岸然,赵太监也不例外,特别爱讲大道理。传达完集团精神,又絮叨了一个小时,把精神抖擞的手下人弄成了一头雾水,乃至于哈欠连天。
  
  赵太监讲话的时候,最不能容忍别人手机响。当年刚下派来松河时,他发表施政演说,有只不识时务的手机浪不丢儿地唱起来,唱的是《回娘家》:“风吹着杨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小河里水流嘛,哗啦啦啦啦啦……”小媳妇娇滴滴的旋律,使赵总经理的精辟论述大打折扣,他皱了皱眉头,要求以后开会务必关闭手机。因为小媳妇的唱词里有“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此后松河联通内部都管G网络叫鸡网,与之对应的C网络就是鸭网了。甭管是鸡网还是鸭网,都抵不过移动的一张天罗地网。自从葛秃出台做广告:“神州行,我看行!我还是相信群众。”联通的鸡鸭两网,更是少人问津。

  时隔不久,赵太监再次召集会议,正在慷慨激昂地布置任务,一只该死的手机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响了,用的是鬼子进村的音乐。赵总经理那气贯长虹的神采,猛地被刺刀挑了一家伙,哆嗦一下就泄了。那些刚有了点遵纪守法意识的广大群众,眼睛都像捉赃一样扑向那声音,接着哄堂大笑。赵太监怒不可遏,当场喝骂手机的主人滚出会场。他痛定思痛地说过,松河联通要加强组织纪律性,克服散兵游勇的不良习气,绝不能成为竞争对手所耻笑的一群乌合之众。
  
  孔萧竹平常最烦接电话,巴不得借开会之机躲掉那些杂事,而现在却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铃声响起来。今天听得太腻歪了,有些反胃,便悄悄打开手机。果然,手机响了,声音显得突兀刺耳,带着满不在乎的味道,众人的脸上或多或少现出微妙的快意。赵太监拉长了脸,一见是孔副总,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说什么。罢了罢了,不久就要整合了,闹僵了多不好。他还看了看高翔,似乎想在三把手的脸上找到谴责二把手的表情,可惜这家伙也是没精打采的。
  
  在目光的围剿下,孔萧竹一边掏手机,一边冲老大点头以示歉意,然后快步去了走廊。
  
  原来是梁菁菁找她,网通要搞职工篮球赛,邀请联通方面组队参加,增进友谊促进融合。孔萧竹不敢做主,她非常清楚,一般副总答应了的事情,到了老大那里统统推倒,叫你威信扫地才合情合理。副手是干啥的?干活打头的,闭上嘴巴最好。果不出所料,赵太监说:“打篮球?我看是吃饱了撑的,咱们联通这么忙,哪有这份闲心?再说了,网通都是什么人啊,个个都是内战高手摩擦专家。两边的队员擦抢走火了,打球变成打人了怎么办?”
  
  从老邮电时代起,松河网通的篮球赛年年搞,今年也是,打得热火朝天。联通的篮球爱好者瞧着手痒,过去两户人家各过各的日子,今朝融合在即,怎么不一起活动呀?
  
  不是有乒乓外交吗,小球转动了地球。网通和联通的人马也玩球,不玩小球,玩篮球。他们的比赛是无组织无纪律群众性自发式的,不搞铺张浪费的开幕式,没有繁文缛节的领导讲话,无须变通经费购置服装,也没有胜利闭幕时的颁奖。两伙球痞子按下战表,星期天开打。赵太监和汤司令是走读干部,妻儿老小都在省城。节假日成了权力的真空期,领导看不见,也就管不着。
  
  打球是比输赢的,实力接近时容易擦出火花来。网通联通都有一批单身汉,毕业不久的学生,相当于破落户的那种闲人,嗷嗷地在场下起哄。啦啦队倒没什么,千不该万不该王二美做了裁判员,叼个哨子乱吹一气。打球本来是小青年的事情,与王二美没什么关系,可这厮周日也来单位,恰好撞见了,自以为德高望重,非要下场执法。联通的小青年觉得自己更懂篮球规则,动不动就申辩,三回五回就把王裁判惹毛了。球迷见惯了赛场上球员追打裁判,而今天却上演了裁判员追击运动员的精彩一幕。最近王二美说翻脸就翻脸,像更年期的妇女,更像穷凶极恶的斗牛。好在其他人还理智,生拉硬拽地阻止了事态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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