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大馅儿包子(2)

对方回复得很快:“吉人自有天相,今回松河护驾。”不仅如此,巴立卓还想告诉女人,家长需要帮助考生注意细节,诸如准备好准考证、身份证、正宗的2B铅笔,手表要拨快三五分钟,等等。又怕女人心烦,决定下午回去后面嘱。
  
  当夜雷雨交加,轰轰烈烈的。东北的夏天就这样,雨热同季。到了早晨,雨还在下。这个鬼天气里去考试,仿佛一场悲壮的远征。
  
  巴立卓早早就来了,恭候孔萧竹母子。车流滚滚,沿途所见到处是松河移动的户外广告,什么“中国移动祝考生金榜题名”、“移动与您手牵手,高考佳音速传递”,“未来并不遥远,我们用心创造”,等等。
  
  考场外拉起了警戒线,五颜六色的雨伞汹涌,如同花的海洋澎湃。巴奢还是信心不足,当老子的说:“怕字怎么写?一边是心一边是白,这说明怕等于白担心。”
  
  一时找不到停车的位置,就在考场门口磨蹭着,后来跟来一警车,用扩音喇叭喊:“826的捷达车赶紧开走,开走!”
  
  巴立卓开窗瞅了警车一眼。不料,喇叭声变得严厉了:“快走快走,装什么大馅儿包子……”
  
  巴立卓晃了晃秃头,忍气吞声,把车子停在了远处。
  
  第一科是语文,关键在作文,没什么好说的,总不能连作文也抄吧。孔萧竹心上压了千斤万斤,手心发冷而额头冒汗。巴立卓也如坐针毡,嘴上却说:“用不着害怕,所有的考场都这样,外紧内松而已。”
  
  孔萧竹白了男人一眼,不愿理睬。老这么闷着也不是个办法,巴立卓没话找话:“早插秧来早打谷,早生孩子早享福。你看,我们还是很有成绩的,儿子都高考了。”
  
  女人还是不吭声,两手绞在一起,既紧张又疑惑地望着窗外,就像一个患了疑心病的人,生怕又出了什么差池。巴某人见状,不好再说什么。女人勉强坐了半钟头,下车走了,回家给儿子准备午饭。可没走出多远,又打着伞回来。他不知何故,放下了车窗,就听前妻说:“你真行啊,我看见林妹妹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争风吃醋?巴立卓摇了摇秃头,没法回答。
  
  “不许影响孩子,否则我新账旧账一起算!”女人咬牙切齿的,如一头张牙舞爪的母狼。
  
  巴立卓感觉很不对头,林紫叶也来陪考?对孔萧竹来说,儿子简直就是她的生命,而对林紫叶而言,不过是朋友的孩子,还不至于顶风冒雨奋不顾身吧。
  
  没过多久,林紫叶走了过来,擎一柄花伞,挨个地去看汽车牌照。巴立卓悄悄地笑了,降下车窗,招了招手。他记得,从前曾对林紫叶说过,若有可能陪你淋一场雨,殊不料多年以后,在这样的日子,这个地方。白茫茫的雨色,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只听得见雨声和彼此心跳声的氛围,有些尴尬,也很微妙。
  
  女人不说话,收起伞,坐到刚才孔萧竹的座位上,带来一身水气。
  
  “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过来看看。”
  
  “哦,有事可以打电话。”说完,他就知道错了,考场附近手机打不通的。
  
  为防考生舞弊,考场要布置多种干扰机,起初只屏蔽900兆的G频段,后来干扰1800兆频段,再后来400兆以上的信号全部压制,就连小灵通、对讲机也不放过。赶上干扰机质量不过关的、自行加大功率的,学校周边信号都被干扰。所以每到大型考试,各电信企业遭遇的投诉不断。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年又一年间,作弊器材花样翻新,隐蔽性不逊于间谍设备,经常使屏蔽系统形同虚设。据传言,生产经销作弊器材比贩毒来钱都快……
  
  雨水顺着风档玻璃滑过,让人想到,生命的最初形式也许就是雨水。林紫叶叹了口气,问了问巴奢的情况,很礼节性的,还若无其事地说松河移动也有考生家长,谁谁谁某某某。这就释放了一个信号,等于告诉巴立卓,请勿自做多情。
  
  根据巴立卓掌握的动向,省移动公司并未做出什么调整,从外表来看松河移动还是风平浪静的。霍达的案子,是他的一块心病,就忍不住问:“霍达的事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出差了。”林紫叶拽开车门,撑起雨伞就走。
  
  “慢走,慢走。”巴立卓给女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意思是说咱俩是一伙的。人家却没领这个情,把脸一别就走了,连一丝眼风都没留。
  
  巴立卓苦笑着,女人的身影被雨水隔着,像水墨画一样缥缈和不真实。
  
  什么意思啊,没怎么样,还出差了?“出差了”并不意味着警报解除了,也可以理解为异地办案,“没怎样”说明与林紫叶无关,或者说没有牵扯到她。这个小女人可不简单,故意摆出了一种姿态,是来通风报信的。她平安就好,至于对自己的态度冷与热,真的无所谓,巴立卓轻松了许多。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呢?
  
  语文考得不好不坏,巴立卓送儿子回家休息,没有上楼。下午继续陪考,这次孔萧竹叫来了自己的车,把男人晾到一边去。巴奢早习惯了父母之间的冷战,也懒得过问,只准备考数学时大抄一把。巴立卓讪讪的,一路尾随于她的车后。
  
  儿子在考场里面,孔萧竹怀里像揣了面小鼓,七上八下的乱敲。实在闹心,又和司机没啥可说的。实在忍不住,就把司机打发走了,重新坐进前夫的车里。她现在想说话,却像是找茬:“那个婊子找你了?”
  
  “人之常情,关心关心。”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如果不会说话,就请闭嘴吧。”巴立卓回了一嘴。
  
  “我不是路边算卦的,唠不出你爱听的嗑!”

  “好好好,我又错了,求求你行行好,别吵了。”巴立卓朝考场方向指了指。
  
  “贱人,真是小贱人……”女人还在骂林紫叶,声音却越来越低,想偃旗息鼓了。考场之外,为人父母者祈求福至心灵,真没道理吵架。
  
  巴立卓装聋作哑,因为他想到,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最好不要得罪女人,尤其不能招惹前妻。
  
  两个人闷了好久,女人的余怒渐消,终于开口:“你说说看,巴奢能打多少分?”
  
  “吉人自有天相,也许绿暗花明。”
  
  “哦,那敢情好。”孔萧竹点了点头,随后又说:“只要当爹的不伤天害理,儿子就能金榜提名。”
  
  巴立卓不敢再接招了,侧过脸来,看了看从前的老婆,还不算丑。虽说人到中年,前妻像泡过两水的剩茶一样,还有点儿滋味。
  
  风消雨歇,艳阳之下车里很热,孔萧竹随手脱掉了外套,里面穿一件薄薄的短衫,能看到里面圆滚滚的乳罩轮廓。
  
  巴立卓苦笑了一下,不是缅怀万劫不复的恩爱,而是觉得烦恼太多太多。唉,自己真是个大馅包子,薄薄的一层皮儿,肚里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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