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的前世今生——萧泰来·《霜天晓角》(梅)

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

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

清绝。影也别。知心惟有月。

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

古代的梅花,常常盛开在读书人的书斋,风雪之夜,淡淡的清香能让人回味良久。

这种清香从雪地原野飘落书斋,它的存在是与人生的苦,仕途的悲,行旅的困厄联系在一起的。走到冬天的黄昏,雪花落在水墨色的柴门上,城墙,客船,驿舍,山谷,梅花,这精灵般的植物似乎像是僧人入定,独坐天地之间,有着奇异的神采。

梅花的花朵是华美而清雅的,透过词人的内心世界,可以嗅到它淡淡的芬芳。古人说梅令人清,菊令人旷,是指它们的超然秉性。萧泰来写“梅”,他关注的是这种花朵的内在精神气质。梅花的精神气质也就是历代知识分子所追求的人格境界。这种境界古往今来,在人们的心中引起共鸣,源自于人们对梅花高贵、洁雅、不羁的精神姿态的认同感。在这种共鸣之中,它给人们带来了一种身份的归属感。

但也许只有残冬的梅花才有这样的清香逸气,不为人间烟火气沾染。寒山一片,雪花满地,梅花的生存环境总是“千霜万雪”,它在这样严酷的时节萌芽,开花,成长,梅花的高洁与坚韧就在于此。心里有一朵梅花,行走在冬天的冰雪里,就会感到春天的暖。古人每每在冬天看到寒山的梅花开得遍野都是,这一道风景就像黯淡人生里的光亮,闪烁了许多年。因为有它的存在,人生的惨淡之景,才有了神奇的色彩。

古人谈论明月雪时,冷酒,案牍,荒山,归隐,总会提到梅花。因为梅花是隐逸精神的复归,它坚守着,“受尽寒磨折”,它是世俗世界里的灵秀之物。荒山古寺,落魄失意之人,踏遍天涯路,到了冬天,这才发现它的美与坚持,原来已经超越了世间的失意与伤害。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它纯净的心灵,它天生的清洁本质,不会随着命运的变幻而凋落。

只是梅花终是世间之物,虽然没有烟火气,亦不是神仙世界的飘渺和虚无。因为这样的超然是不着边际的,只有耐得寒苦,经得风霜,它的生命才更饱满。它更像是会思考的人,懂得用自己有限的力气去面对未知的结局。在风雪中,万古长空之下,不会兀自消残,总能等来春天的阳光。

萧泰来写梅花,“浑不怕”三个字,是拟人化的写法,写梅花的品格,是看破百媚千红,想到此身寄予无所托的神往之意。经历了寒苦、冰霜,它的心变得无比坚强,全然不再害怕和担心伤害的来袭。它的立定,是超出世俗的喜好,逾越是与非的边缘。

梅花能够承受苦寒,在寒冬盛开,其独特的生命周期与禀性,是历代词人所赞颂的。它的生命力源自自身的“瘦硬”,坚韧。而“清绝”,则是指象征寓意上的高远、超脱。因为它的明净与高洁,也因为它有一颗饱经世间荒诞、虚空、悲凉的心。“知心惟有月”, 它的天性如此,冰雪之中显得轻盈、清媚,有着端庄的神姿。它独自默默地等待着,它与世无争,悄悄地开遍深冬的黄昏山崖,它的性情是如此的高贵和典雅,以致于只有天宇皎洁的明月才能知晓,理解它的心事。它的落落寡合都是人生的一种大智慧,大坚强。

萧泰来的梅花,它的淡香,是“清绝”,是纯净的洁白。仿佛从雪原或者青山上遥遥望去,明月刚刚穿破云层,洁雅的梅花,生于天地之间,苍茫的山野,它的清香是云朵般的闲散,自然,与世无争。它的形象与色彩总是超出了绚烂,繁华的概念,具备空灵的气息。它的知音不是海棠,或者其他娇柔的花朵,而是空山雪影,超尘脱俗的云游之客。

这就是萧泰来最失意的某年冬天的梅花。它是历代诗人的骨骼,枯瘦,坚硬,而泠然自若,不畏风霜和刀剑的逼迫。静静的在落雪的时分,浅浅地呼吸,坦然自如,根基立定在苍山云海之中。没有所谓追随春风的性情,它的静默不语,它的内敛与绝望,都与那些暖春的花朵不同。只有这梅花看遍世间的残冬与凋零。但是,世间的凡夫俗子大约都是如此这般,看遍梅花,亦是赏遍了海棠。

其实,如有来世,做一朵荒山的梅花,看雪落在你的肩,你的衣,你的灯花里面。这也是一种幸福的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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