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不是预言师

“有时我们创造证券的技术超过了我们处理这些证券的能力。”这是拉里·芬克于1987年5月,当被问及豪伊·鲁宾的“交易灾难”时,在《纽约时报》上的回答。过去,芬克会在做出这些评论后,和他的团队一起庆祝他的竞争对手遭受巨额损失,特别是像美林这样的公司“金融界的暴发户”。

但是芬克这次没有庆祝,因为和鲁宾一样,他也第一次在风险上栽了大跟头。起初,芬克以为他们已经解决了问题。在1986年第二季度,芬克下了一个与鲁宾相反的赌注--他的分析表明,利率将上升,抵押者将减少提前偿付行为,结果他获得了丰厚的收益。于是,芬克开始投资更危险的CMO,并且和鲁宾一样,他的损失惨重。

与鲁宾的交易不同,芬克的损失没有立即显现。鲁宾的惨败公开时,芬克和他的团队以为他们将风险对冲了。

但是,很快芬克就发现,他的对冲手段失败了。他的前上司汤姆·科斯(Tom Kirch)现在为芬克工作,正在参加在加利福利亚卡梅尔举行的执行委员会会议,享受着这个古色古香的城市的美好天气。

休会期间,科斯收到了一条紧急消息:立即打电话给第一波士顿在纽约的交易台。现在豪伊·鲁宾的惨败成了美林的巨大新闻,其他公司几乎也都损失惨重。芬克估计他的损失接近3000万美元,与过去六年他的团队所赚的钱相比,这是一个很大的数目。

但是华尔街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老板们回到家烦闷地抽烟,因为损失比预计的还要大。显然芬克一向引以为豪的电脑系统出了点小差错--该系统是专门为第一波士顿的交易员分析数据设立的,提供交易的历史数据,并保存交易的收益和损失。这次,电脑算错了损失,“这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太多了。”纽约的交易员在电话里说。

科斯感到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报告芬克,告诉他形势不妙,损失接近一亿,可能还要多。

“该死的!”芬克召集团队,绝望地寻找答案。他得到了一份同样的报告:不仅交易损失了,对冲也失败了。更糟糕的是,事实表明芬克算错了利率的走向,这是芬克的交易和对冲失败的关键。

老芬克称此次事件之为“连锁反应”。但是他的损失本不该这么多,而是被连锁损失整惨了,在两方面都有亏损。他难以接受事实:“这不可能!”。

芬克开始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他完蛋了。在30多岁时,芬克就成了一位业界明星。他的交易台(位于曼哈顿市中心,波士顿第一公司的交易厅)成了值得一看的地方。他的成功让他迅速升职,直到执掌公司--就在几周前,有传言称他和高管布鲁斯·瓦瑟斯坦(Bruce Wasserstein)将共同担任CEO。这个传言在1986年第一季度成为了主流,当时芬克的抵押业务团队赚得了一亿三千万美元--是公司业绩最好的一个季度。

但是,眨眼之间,芬克在一个季度就损失了一亿美元--最严重的一次损失。公司在“流血”,并且需要瑞士信贷银行(Swiss bank Credit Suisse)的救助,该银行加大了对第一波士顿的投资,成为了其控股公司。争论、指责随之而来,管理层也变动了。拉里·芬克在第一波士顿的职业生涯即将终止。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芬克坐在办公桌前,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回忆一切。“这是怎么发生的?我的预测怎么会错呢?”他找不到原因,也不知道过去是怎么赚到钱的。是运气或技术吗?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有技术--他在数学和计算机上很有才华,他的团队里人才济济,包括本·戈卢布(Ben Golub)--这位在睡梦中解出微分方程的麻省理工的金融巨子,在复杂的新型债券和衍生品如何运作,以及如何抓住机会占领市场方面,给了芬克很多建议。

当芬克平步青云的时候,他的自信心无限膨胀。他喜欢竞争,喜欢冒险。他的老对头,刘易斯·拉涅里是一个“牛仔”,这个对风险一无所知的人,正在提高杠杆经营、下注。芬克认为拉涅里将要遭受巨大的损失,足以让他无法在商界立足。但是现在看起来,芬克与拉涅里这个“牛仔”都跟鲁宾没什么区别。

当芬克的交易神话破灭以后,事实表明芬克是鲁宾的复制者,数量上也很像--将数十亿美元押在了高风险的抵押证券上。芬克原以为他对抵押债券市场了如指掌--如何交易、怎样将其结构化以满足投资者的要求,并且更重要的是,如何测算它的风险。他拥有最好的风险测量师本·戈卢布,以及当时最好的电脑程序。

芬克立即下令戈卢布负责进行事后分析,结论是:电脑系统固然很好,但是与市场的规模相比,它落伍了。第一波士顿使用的系统是用来分析20世纪80年代初的抵押债务市场的,而不适应现在这个万亿级规模的大市场。它无法在时间维度上计算提前偿付率和其他用于交易分析的变量值。如果公司还想继续从事该业务,它需要一个更好的系统。

芬克在公司失去了一定的权力,但是他仍然可以下令彻查公司的风险评估系统。他向第一波士顿的监管者保证,这种交易损失再也不会发生了。但是没有人在意未来,他们担心的是现在,抵押担保债券市场已经崩溃了,以前无法获得这些债券的客户突然拥有了很多债券。价格太低,芬克难以平仓。公司陷入了困境,他也是。

芬克不仅第一次领教了风险教训,而且也知道了华尔街究竟是如何运转的。电脑和数学模型只是在处理已输入的数据上有效,它们不能预测未来--利率的突然上升和急剧下降,以及一轮周期中必将发生一次的回转--赔率精算师告诉我们可以忽略它,但是历史证明它无时不在。

十年以后,数学家纳西姆·塔雷(Nassim Taleb)在他的《黑天鹅:百年一遇的冲击》(The Black Swan:The Impact of the Highly Improbable)一书中描述了芬克所发生的事。在书中,塔雷解释了为什么一些最有天赋的人不了解也不尊重生活的随机性,只依靠数据和电脑程序--这些也是他们想出来的。塔雷写道,“随机性和不确定性是抽象的东西。我们总是尊重已经发生的事,忽略本该发生的事。换言之,我们生性浅薄--但我们并不懂得这点。这不是一个哲学问题,这产生于信息时代的繁荣。月亮的另一面很难看见,让它发光要消耗能源。同样,让未知的事情“发光”需要花费物力和人力。”

在接下来的20年,整个华尔街没有吸取“随机性”的教训,而下次损失就不是用数百万可以计算的了。

过去拍芬克马屁的同事都视他为“贱民”,减少了他的年终奖。芬克也被公司其他人“隔离”了,高管们在大厅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异样。

执行委员会背后希望芬克离开公司,他的交易组织也应解散。将公司交给一个“金融蠢材”来管理太危险了。过去芬克为公司赚了多少钱并不重要,华尔街的规则是:看你最后的表现。

芬克在第一波士顿工作了10年,既有风光之日,也有落魄之时。他的职业生涯因为一次错误的交易,瞬间从天堂跌入地狱。他从未想过这些会发生在他身上。他统领公司的美梦破灭了,现在他的主要目标是活着,直到他找到另一份工作。

芬克并没有立即卷铺盖走人,这部分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地方。从二十几岁他就在这工作了,虽然一切都变了,他才只有35岁,并且他不甘心抛弃这一切,离开他喜欢的地方。但是很明显,这个地方不再喜欢他。

芬克意图东山再起--参与竞争,开办自己的交易台,需要的只是时间。毕竟他曾是华尔街最成功的交易员之一,他的职业生涯的中断仅仅因为一次差劲的交易。

1988年3月,芬克终于离开了第一波士顿,创立了一家新的资金管理公司。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前投资银行部的主管,皮特·彼得森(Pete Peterson)及雷曼的另一个人物史蒂夫·施瓦兹曼(Stephe Schwartzman)创办了他们自己的投资公司,称为黑石集团(Blackstone Group)。

彼得森和施瓦兹曼给了芬克一间办公室,以及500万美元的最高信贷额--购买抵押债券其他贬值的债券。而芬克想要的更多。他希望创造一家了解风险的公司--如何冒险及从可控的风险中获利。他甚至为公司起了个新名字:贝莱德公司(BlackRock)。

芬克的言论很快风靡华尔街。第一波士顿--刚刚又失去了两位银行界明星人物布鲁斯·沃瑟斯顿(Bruce Wasserstein)和乔·佩雷拉(Joe Perella)发表了一篇评论,称幸好芬克自己辞职了,如果他继续留在公司,他将被降职。“他没有资格坐现在的位子。”《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的一个发言人说。

除了拉里·芬克给第一波士顿带来的损失,公司后来卷入与俄亥俄床垫公司的IBO交易也蒙受了损失,最后第一波士顿被瑞士信贷公司救助,现在叫瑞士信贷-第一波士顿(CS First Bos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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